【星島都市網】開車送小朋友去上美術課。小朋友指著對面的房子說：「他家房子要賣。」對面房子昨天下午插的牌，我當時看到，小小吃了一驚。不是因為他家賣房，而是因為又有一個鄰居賣房。
小朋友說：「我們不會賣房搬走吧？」我說：「不會。我喜歡我們的家。你也喜歡吧？」
小朋友竟然不回答。我又追問一次。小朋友說：「我也喜歡。但是可以空間再大點。」
我說：「那等你以後工作了自己買大房子，爸爸媽媽搬來和你住，好不好？」
小朋友說：「不好！到時候我在樓上做家庭作業，你在樓下念叨說這個那個電視劇不好看。你會吵到我的。」
我心裏一陣大笑。你媽媽我都不看電視，還電視劇呢。你這麼小就被刻板印象洗腦了。
笑歸笑。正經說，靠孩子養老顯然不現實。
但養老這個問題很現實。養老這個問題，是過去三四年里，我們這條只有二十多戶人家的內街上，鄰居更換了三分之一的原因之一。
我們這個社區在大溫邊緣的鎮上，區齡三四十年。老社區的優點是住宅排列比較空曠，各家房前花園都已長成，千姿百態，賞心悅目。缺點就是房子偏老。
房子里的居民也偏老，半數以上的房主已經退休。當初賣房給我們的就是一對老夫妻。退休前，丈夫是麵包師，妻子在餐館工作。倆人都已經年逾七旬。他們有一條小遊船，停在房子邊上。我想他們大概搬到了卑詩內陸某個小湖邊，繼續享受他們的水上時光吧。
而他們幾十年打理出來的漂亮花園，我接手了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精力，和心思。
不久，斜對面的老夫妻也賣房了。他們有一輛宿營拖車，平時停在車道上，每隔一兩個月就會開出去宿營一兩周，回來時風塵僕僕。滿臉笑容的妻子在前院幹活時，總是老遠看到我就抬手打招呼。他們倆也搬走了。搬進來的是一對還沒有孩子的小夫妻。
他們旁邊那一家不久也賣房搬走了。那家的孫子和我家小朋友是同學，爺爺奶奶經常幫忙放學接孩子。他們搬到本鎮一個更偏的社區去了。搬進來的新人家不久就把他家門口堪稱一景的比房子還高的棕櫚樹砍了，在草地正中栽了一棵小小的櫻花樹。
這些鄰居把住了幾十年的房子賣了，除了年紀大了無力打理，需要房款養老才是首要的原因。否則，誰願意離開自己付出無數心血，擁有美好記憶的家呢。
但是養老只是賣房的原因之一。還有一個原因是換大房。隔壁一家三個孩子都長成了青少年，一家五輛車。他家車道窄，每晚停車的擁擠狀況好像開派對。所以他家換房勢在必行。所以他們搬走了。搬來的是一對小孩剛學會走路的夫妻。
對面新掛牌的鄰居可以肯定是同一個原因。他家地大，但是住宅小。他家的三個孩子陸陸續續都上了小學，換房是遲早的事。趁現在房市又轉熱，自己還沒老，未雨綢繆是正經事。否則，換房以後還貸年限必然延長，延到退休以後太久，畢竟不那麼好玩。
前後連起來，加拿大普通工作階級一生的軌跡一目了然。
長大成人，工作存錢，在能力範圍內（和父母的幫助下，例如對面那對沒有孩子的年輕夫妻）買小房，還貸。生兒育女。孩子大了，換大房，繼續還貸。孩子成年了，自己老了。賣房，變現，搬到更便宜的社區，更小的房子，或者養老院去。房貸還沒還完 （比如賣房給我們家的那對老夫妻）？沒關係。賣了房子就還清了。
這可以算是工作階級的加拿大夢吧。否則，要靠那點可憐的退休金養老，「一夜返貧」不是聳人聽聞。
但是對年輕人來說，包括我的孩子們在內，這個加拿大夢實現的可能性變得越來越低。原因很簡單，社會早已不是閉環，我們進入了一個加速開放和急遽變化的世界性時代。房價，早已貴到靠打工根本存不夠頭款的程度。
但是話說回來，正因為「這世界變化快」，所以沒什麼好擔心的。或者換句話說，擔心也沒有用。
無論如何，一切河流都有出口。我二三十歲時，租住在一房公寓里，拚命打工，何曾籌划過自己的未來。就是現在，人在中年，想起老年，依然覺得遙不可及。眼前的生活足夠忙碌，哪有時間想那麼遠。
接小朋友回來，停好車，倒想起小朋友說過好幾次的另一段話。
小朋友說：「等我成年了，你也不要把我踢出家門，好不好？你要是不想我住在家裡，我買一輛拖車，停在你車道上，住在拖車裡，好不好？我不想離開你。」
我想起這段話，心裏又是一陣大笑。這次是老母親的歡喜的笑。這段話前一半還是刻板印象，後一半是他當下如假包換的真心話。那一時刻，我真的感受到了「當下」的美好。
和我經歷過的每個順境和逆境一樣的美好，和我流過的所有汗水和淚水一樣的美好。
所以我說錯了。加拿大夢和房子沒有關係。真正的加拿大夢是，在一個公平的市場里，只要付出，必有回報；靠自己的雙手，能夠創造未來。
要是普通的加拿大人對這一點失去了信心，那麽加拿大夢就真的可能成為一場空。
文：語冰
圖：Pexel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