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正非:我們全家人都很喜歡日本

加拿大都市网

據東方新報報道,5月18日,任正非華為深圳總部接受了日本媒體和學者的群訪。東方新報刊發了任正非接受日本媒體採訪的中文紀要。

相信讀者通過這篇採訪,能夠進一步理解華為這家優秀中國企業當前所面臨的困境、克服困難的決心和意志,以及華為領軍者對於企業成長、經濟全球化的思考。

內 容 摘 要

● 我們一家人,包括我的女兒,都很喜歡日本。

● 我們向日本學習了非常多的經驗,我也經常給大家講日本的故事,日本人民的精神是未來工業文明中最重要的一種精神。

● 5G是造福人類的,不是原子彈。需要搞網絡,網絡不互通,交流就困難。

● 過去我說特朗普是偉大的總統,僅僅指減稅這一面。今天並不改變這個看法,不因為打擊我就改變看法,不因為我的家庭受難就改變看法。

● 我們在2003年時就準備用100億美元把華為賣給一個美國公司……少壯派一致否定出售,我跟他們講:「那十年以後,我們要面臨與美國激烈衝突,要有思想準備」。

● 作為中國公司,吃虧還是佔便宜?永遠說不清楚。我們不想佔便宜,也不認為吃了什麼虧。

● 我是拉賓的學生,我很崇敬拉賓……我受到的啟發,就是要對所有的競爭對手都要友好。

● 孟晚舟的情況現在總體比較好,她現在自學六門功課,借這個時間完成博士學業。

● 最近我看到日本財務大臣麻生太郎的講話,我非常感動,他很公正、很積極,我們應該很感謝他,在這麼大的壓力下發出這樣的聲音是偉大的。

● 其實我們公司以前一直是膽小的,因為美國打擊我們,我們被迫挺起腰來了,是美國把我們逼成了英雄。

 

採訪紀要全文

任正非:首先,感謝各位學者、教授專家、媒體記者們光臨華為,與我們進行溝通,我很高興與你們直面交流。你們對這個咖啡廳有印象嗎?我太太去過日本目黑雅敘園後,就說要仿建一個這樣的咖啡廳,將來用於接待日本朋友。我們一家人,包括我的女兒,都很喜歡日本。我小女兒學的第二外語就是日語,她沒事就跑到日本逛街,到葯妝店買東西。

日本高校學者:非常感謝您今天給我們寶貴的時間。我第一次來訪華為是1997年,那時候我還是大學的研究生。當時有一個非常年輕的員工接待我,他說下周就要去非洲了,在國內最後一個任務,就是在工廠接待外來的客人。我做大學教授後,前年也帶着我的學生來過華為。坦率地說,日本學生對華為的印象有一點點害怕,但是當他們親眼看到華為如此壯觀的樣子,和很領先的技術,也就知道華為現在是一個什麼樣的企業了。雖然華為存在外部環境的挑戰,如果關注到技術層面,華為是世界最領先的一家企業。今天上午黃衛偉老師跟我們講過《華為基本法》的想法。黃老師說,華為有一個基本的理念,就是確保一定利潤的前提下重視成長最大化,另一方面追求存量市場獲得第一名的地位,這是華為現在成長的驅動力。我認為華為下一步是不是可以考慮,在新的市場和領域創造一些新的價值和觀點。華為是一家很好的通信設備供應商,考慮到未來5G需要把技術和服務結合起來,為人類提供更好的服務,是不是要對公司稍微做一些調整?舉一個例子,現在對個人信息保護非常重視,歐洲出台的 GDPR,最基本的想法是把個人信息歸還到個人,這方面技術不是特別成熟。今後華為可以在哪些方面創造新的價值?有沒有具體的想法跟我們透露一下?

任正非:日本經濟為什麼這麼發達?你們是以客戶為中心,把商品做得這麼好,讓大家不得不買。很多中國人到日本搶購商品,這些東西中國也有,為什麼不買中國生產的?哪怕中國做得和日本一模一樣還便宜?不行,就是要買日本產的。日本產品給人們最深的印象就是質量,質量的目標就是客戶需求。

我們公司是追求客戶的滿意度,而不是追求成長的速度和存量的管理。追求對客戶的滿意度,對產品要負責任,賣給客戶的舊設備也要維護,不能說現在有5G,以前的2G、3G、4G 設備就不維護了,那非洲人民如何生活?

日本在工業產品上追求「短、小、精、薄」,追求客戶體驗和滿意度,值得我們學習。我們的生產線制度,就是日本豐田公司以及很多退休老專家們來幫助設計的,也就是借鑒日本的質量管理體系。你們沒有發覺我們一條一條的生產線大量是日本與德國設備,這與專家的諮詢引導有關。大家參觀的華為松山湖基地,也是日本建築設計大師岡本先生設計的。

通過向日本學習這種精神,我們的5G基站也做到了讓世界不得不買,因為我們追求像日本一樣把大的設備想辦法做小。5G基站功能容量是4G的20倍以上,體積只有4G基站的1/3-1/4,重量只有20公斤,能耗下降10倍,安裝不需要鐵塔。對於在歐洲人口密集的城市,有很多老房子沒法建鐵塔,我們的5G基站隨便就可以掛在任何一個桿上、牆上。在耐腐蝕性材料研究上,我們也向日本學習,可以做到二十年甚至更長時間材料不會腐朽,那麼以後5G基站甚至可以放到下水道里,這是非常適合人類需求的。如果到處建大鐵塔,要花很多錢,施工時需要大吊車才能吊上去安裝。在歐洲,我們一個基站的工程交付費用可以降低一萬歐元,而且維護也非常簡單。當然,美國地很大、錢很多,可以修很多鐵塔,他們願意這樣做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日本是一個人口高度密集的國家,街區很密集,不適合建鐵塔。所以,向日本學習做出的這種基站,功能如此強大,體積如此輕巧,在任何條件下都可以安裝,在很冷的北海道和很熱的沖繩地區,都可以安裝,大家肯定會接受和喜歡的。

我們的家用電器,都喜歡用日本產品,不僅質量好,還容易操作,即使文化不高的人也能操作好。我們把這種精神貫穿到產品設計中,使得我們有了機會。

華為成功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把客戶作為第一要素。有人把客戶理解為有錢的才是客戶,我不認同。非洲沒錢,我們派到非洲去的員工工資是在中國的三倍多,我們在非洲賺不到多少錢,但是錢比在中國發得多,但我們還是要去非洲。我們不是上市公司,不追求資本報表的漂亮,而是追求為人類服務,為理想奮鬥。珠穆朗瑪峰無論南坡還是北坡,基站基本都是我們安裝的,珠穆朗瑪峰上沒幾個人,能賺什麼錢?但可能有網絡就能挽救登山者的生命。我曾在尼泊爾的珠峰上吃了一頓午餐,但當時不知道,為了這頓午餐,一個尼泊爾姑娘背着食品爬了8小時山上來的,當地人告訴我,我下山三天都走不到。當我們在為人民服務時,人民也在感謝我們。這種精神,不就是日本精神嗎?

我們向日本學習了非常多的經驗,我也經常給大家講日本的故事,日本人民的精神是未來工業文明中最重要的一種精神。當然,我們有很多方面也在向德國學習,特別是流程化管理。所以,我們把日本人民的管理方法、德國人民的管理方法,日本人民的精神、德國人民的精神都融合到華為的精神中。

日本高校學者:我關注中國經濟二十五年了,主要關注中國民企的發展。我認為華為在中國民營企業中是最好的一家,之前華為有沒有經歷過民企特有的痛苦呢?中國民企的環境不是特別好,中國的民企為什麼能有這樣的發展呢?

任正非:你問的這個問題,我真是回答不出來。因為我除了痛苦,就沒有不痛苦。克服痛苦的方法就是遵紀守法,法律不允許做的事情,我們就不做,不去觸碰紅線,就獲得一種安全。怎麼獲得效益呢?就是希望員工多幹活,希望大家多付出一些勞動。我們多辛苦、多勞動,對客戶的服務質量、服務態度都好一些,就能獲得客戶的接受。

早期民營企業碰到的所有困難,我們都碰到過。最大困難就是貸不到款,自己也沒錢。怎麼熬?在2000年前,我們的個人收入基本都返投回公司了。

2000年,我個人還沒有房子住,我太太租了一間30多平米的房子,面對太陽西晒,沒有空調。如果說我們是富人,那時候不知道這個「富」是為了什麼。我弟弟跟我母親講「落後的員工都有自己的房子住,哥哥這麼先進卻沒有房子」,因為我們把所有錢都投入到未來的發展中去了。當時我們得到第一筆貸款是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貸到了八萬元人民幣。

任何國家都會有不斷發展的過程,中國也正在改變這些狀況,總的來說,環境已經變得好太多了。在外人來看,你們是橫向看問題,把日本作為坐標原點來比較,認為我們的環境條件沒有日本好。我們是縱向看問題,將三十年前作為坐標原點比較,認為今天的環境、政策已經非常好了。我相信國家會變得越來越好。特別是這次中美貿易戰以後,對中國的內部經濟改革會有加速和刺激作用,我認為環境會變得更好。

美國雖然傾一國之力打擊我們,它到現在也沒有展示什麼證據。華為為什麼需要遵紀守法?因為我們走出國門時,會被外國認為是共產主義,如果不尊重所在國家的法律,就不能生存;當我們退回國內時,又會被認為是資本主義。我前面講沒有錢是2000年時,不是說今天沒有錢,今天別人把我當成資本家了。

所以,當兩面都有置疑時,如果不努力規範自己的行為,如果我們哪一方面觸碰了紅線,就不會存在了。不只是其他國家的紅線不能觸碰,中國的紅線也不能觸碰。

日本專利事務所專家:我個人研究華為公司有二十年了,知道一些故事,過去公司只有一台車時您讓給客戶,自己在深圳市區里步行。我們昨天參觀了松山湖,發現華為有這麼龐大的歐式工廠,我個人非常感動。

任正非:你講的是事實,那時我家離公司4.4公里,深圳夏天是極其炎熱的,我從家裡走到辦公室已經全身都濕透了,那時的辦公室條件是不可能有淋浴間洗澡的,我就穿着皺巴巴的衣服上班,所以留下了你們聽到的流傳故事。但是,那是過去,今天我穿得很瀟洒,這要感謝我太太。我太太總說「見客人要換衣服」,逼着我去買衣服。

日本專利事務所專家(同上):日本豐田公司有一個安動系統,是工廠生產自動化系統,雖然會按照各地的情況調整讓生產人員判斷生產線情況,但無論在哪裡,系統都不會改變,豐田一定要維持這樣的原則。華為在全球有各種工廠,華為有沒有無論在什麼地方都要維持的原則或者規則呢?

任正非:我們需要維持的原則也是不變的。我們松山湖的製造工廠今天有參觀過嗎?你們就會發現生產線上基本都是日本設備,我們完全按照日本的理念建的生產線,而且將會有幾百條、上千條這樣的生產線,每條生產線長度是120米,會大量採購日本設備。日本很多資深的顧問和工程師來指導我們,教會了我們日本的管理方法,也教會了我們如何使用日本設備。以後我們在全世界也會建立工廠,把這種精神貫徹到全世界去。

德國的管理方法是先生產、再測試,德國有它的自信心。日本人民有高度的警惕性,每道工序都在檢測。我們採用日本的質量管理。

日本專利事務所專家(同上):華為有很著名的「奮鬥者」的說法,華為無論在哪裡今後要維持這樣的理念,我的想法對嗎?

任正非:你的想法很對,我們認為只要努力工作都是奮鬥者。假設我是一個音樂家,每天上班八小時,周末去度假,下周再上四十個小時班,你認為會成為音樂家嗎?畫家也一樣,每天上班畫一畫,下班就不畫了,你認為會成為畫家嗎?製造優秀產品的人的奮鬥時間可能比別人多,我們就起了一個外號叫「奮鬥者」。成為奮鬥者或勞動者是員工的自願選擇。勞動者享受準時下班玩、周末休息、加班給錢,經濟回報上並不吃虧。奮鬥者不要這些,就吃虧了嗎?沒有,成為奮鬥者就給他分配內部股票。短期報酬是每年的貢獻發成獎金,公司後面繼續產生的利益跟他無關了。長期激勵是用內部股票的方式,讓你繼續享受過去的勞動貢獻。奮鬥者退休以後可以保留公司內部股票,享受過去勞動的貢獻。奮鬥者配的股票數量不僅跟職級有關,跟奮鬥貢獻與年限也有關係。

日本高校學者:就我個人來看,非常擔心發生在中美之間的摩擦,有可能會分裂整個世界。在1、2天前,美國發佈了行政命令,過去是美國政府不能採購華為產品,現在通過行政命令禁止美國企業進口華為設備,通過商務部的實體清單制度禁止美國企業向華為出口,這也是讓我們非常吃驚的事情。

我提兩個問題:第一,美國策劃分裂中國和美國之間的經濟關係。您認為美國這樣的措施會產生什麼影響?第二,華為三月份曾針對美國NDAA法案起訴美國政府,對這次新法規,華為有什麼想法?一種方式是在美國國內起訴,或者通過WTO世貿組織與中國政府合作起訴,這是對立式的方式。第二種方式是像中興一樣接受美國或者第三方的監視,類似和解型的方式。華為選擇哪種方式呢?

任正非:我認為世界經濟已經走向全球化了,過去傳統經濟時期,一個國家可以獨立地製造一個縫紉機、一台火車、一艘輪船。現在進入經濟全球化時代,全球是要合作共贏的。如果一個國家要封閉起來自己製造一個東西,這個零件的銷售量不會很大,那整機就會非常貴,不能滿足社會上的需求。經濟全球化的目的,是你這個國家最適合做這個事,就把這個事做大。全世界高速設備不都是用日本一個螺絲釘廠的螺絲嗎?如果每個國家都想做一個像日本那樣的螺絲釘工廠,我認為成本會很高。

如果從全球化退回去,想孤立發展一個產業,經濟會走向更加混亂,特別是日本。因為日本離中國最近,十三億人民的市場對日本是很重要的。日本產品因質量優秀佔領了中國市場,這個市場還在增長。過去中國對外商投資的限制較多,現在中國通過了新的外商投資法,放寬了要求,商品也可以在中國更快速流通。美國放棄中國市場對振興美國經濟不是好的辦法。

美國商務部發佈實體清單,由於時間太短,我們還沒有思考好,但第一,絕不會走中興的路。兩家公司是完全不同的公司,不能因為是中國公司就把兩個名字連在一起。第二,不能走WTO國際仲裁的道路,國際仲裁要動用國家力量,一個小小公司為什麼要影響一個國家呢?國家有這麼多事要操心,不需要操心我們一個小小公司。至於在美國要不要打官司,我們還沒有想好。

日本媒體記者:我提兩個問題:第一,假如華為被禁止進口半導體,華為手機終端的生產還可以持續下去嗎?第二,全球無論是經濟還是互聯網社會,正在被分裂,您認為未來這個趨勢會逆轉嗎?世界經濟和互聯網會一體化還是被分裂?

任正非:第一,不會對我們的生產產生太大影響。會有一些影響,但是不會太大。我們的銷售收入也不會有大家想像中那麼好了。我們一季度銷售收入增長了39%,到4月份,增長率已經下降到25%。之前我們預計銷售收入全年增長率不超過20%,估計會差一些。

第二,我認為,世界的鐵路因為大家要各自分離,形成了窄軌、標準軌、寬軌,因此貨物不能很暢快地流通。歷史證明,這對經濟帶來不好的結果,因此世界一定要建立一個非常好的連接。世界最偉大的發明是「圓」,沒有圓就沒有車輪,沒有馬車就沒有火車,也就沒有輪船。在馬車社會時,人們的活動範圍是很小的;火車、輪船這些傳統經濟時期的發展速度是緩慢的,人類社會經歷了很漫長的貧窮時期;當世界走向高速鐵路、高速火車和飛機時,世界發展的速度加快了;網絡技術的發達,會更加促進人類社會的進步。

世界也是從3G、4G走過來的,4G就有三種標準,造價比較高。好不容易走到一條標準,就是5G標準,全世界通過的標準。5G對人類社會產生的意義是什麼?將來每個人消費每個比特的價格可以下降十到一百倍(科學家說一百倍,市場宣傳是十倍),5G帶來的帶寬價格是今天消費的1/10到1/100,這樣窮人的孩子也可以在網絡上學習了,在網絡上能夠看見全世界,這個進步是巨大的。

我小時候是在一個很窮的山溝裏面長大的,那時也唱過兒歌。在中國有名的兒歌是《讓我們盪起雙槳》,歌裏面有一個「綠樹紅牆」,我很老了帶我小孩去北海公園划船,體會一下「讓我們盪起雙槳」是什麼意思。我看到牆是紅的,樹是綠的,才恍然大悟,「啊!這就是綠樹紅牆」。現在網絡教育,很小的小孩就知曉世界了。人類的創造力會得到極大的發揮,這樣人類社會會極大的進步。曾經有人想過人類社會能不能大同,網絡會讓社會走向大同。前兩天有一個人問我「你認為下一代青年的民粹意識還會有多強?」,我說,下一代青年的思維可能是沒有國界的。我不知道我小女兒的網絡情況,有一個美國記者告訴我,你小女兒在全世界的粉絲有幾萬個。青年們在非地緣政治中,在同一種意識中交流了,怎麼還會分成多種意識形態呢?

5G是造福人類的,不是原子彈。需要搞網絡,網絡不互通,交流就困難。未來世界的最大資源在哪?在人口。世界70%、80%人口還在貧困地區,不是在少數發達國家。如果他們自己建了一個封閉的網絡,就丟失了這麼龐大人口的市場。我相信絕大部分國家都會看清楚這一點,不會走分裂的道路。

日本媒體記者:任總過去採訪中提到特朗普是偉大的總統,今天這種情況下,您認為特朗普是什麼樣的人呢?

任正非:我認為特朗普是偉大的總統,是因為他把稅降下來了,這在一個民主國家是極其艱難的事情。歐洲為什麼形成了福利社會?稅太重了,拚命努力工作,大多數錢都繳稅了,不如少干一點,在大街上喝兩杯咖啡,為什麼要去幹活呢?稅減下來以後是有利於產業發展的。但是特朗普做錯了一個事,今天嚇唬這個國家,明天嚇唬那個國家。今天亂抓這個人,明天亂抓那個人,誰敢到美國投資?  

減稅這件事四十年前鄧小平就做過,鄧小平是把所有外資企業稅收降到15%。當時中國企業是55%的所得稅,中國人心裏想,怎麼對外國人那麼好,對自己兒子不好。開始外國人並不相信,就試一試,發現中國各地政府都想做出成績來,爭相把中央給的政策用得更好。外資企業先免稅三年,再兩年減半,外資企業在中國得到了極大的好處,就都蜂擁到中國來。三十多年前我就去過海南島的亞龍灣,亞龍灣跟夏威夷一樣漂亮,那麼好的沙灘政府5毛錢一畝賣給霍英東,後來土地漲到一千萬一畝,霍英東後來把高爾夫球場、一部分酒店捐送給政府了。

外資在中國稅收優惠政策下蜂擁進入中國。鄧小平對外國人是很友好的,特別是對日本。胡耀邦時期,中日青年一船又一船地互相往來交流,中國和日本在八十年代到了友誼的高峰,中日之間的經濟互補性關係得到了發展。日航在上海建的花園飯店,今天還是很漂亮的。花園酒店已經不知道賺回多少個花園酒店了。中國是真心對外資好的,像特朗普這麼嚇唬人是沒人敢投資的。

一個要政策優惠環境,一個要恪守信用。我講特朗普偉大,講的是減稅這一條。特朗普人格有兩面性,因此這麼好的政策沒有得到世界追捧,而且讓美國股市狂跌。他沒有用好這個政策,等他明白過來,別人也不敢相信他說話算數,可能就失去了成為偉大總統的機會。但是他給全世界各國政府都提了醒,一定要減輕企業負擔,讓企業繳稅少一點,用於開發新產品、用於改善設備,這樣國家才能恢復競爭力。中國也減了4%的稅。

過去我說特朗普是偉大的總統,僅僅指減稅這一面。今天並不改變這個看法,不因為打擊我就改變看法,不因為我的家庭受難就改變看法。如果我沒有這樣的胸懷,就沒有今天的華為。

日本媒體記者:第一個問題,美國禁止向華為出口,華為是之前已經做好準備,還是比較吃驚?如果之前就有準備,大概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準備的?是打算通過自己公司內部開發來解決,還是通過其他渠道來解決這些產品問題?第二,現在美國對華為進行制裁,是針對華為公司還是因為華為是一家中國企業?華為作為一家中國企業,是吃虧了,還是覺得是一件好事情?

任正非:第一個問題,回顧一下歷史,2002-2003年的時候,也是我們公司發展的轉折點。我們知道會慢慢爬上一個很高的高峰,當然,我們可能從北坡爬,北坡陡一點,困難一點,我們也沒多少錢,帶不了多少乾糧;另外一個隊從南坡爬,他們不僅有牛肉罐頭、咖啡,還帶有睡袋。兩隊爬到山頂相遇時,是會有矛盾的,也許會有激烈衝突的,我們判斷華為會輸,所以,我們在2003年時就準備用100億美元把華為賣給一個美國公司。我們已經完成了所有的交易,簽完了所有合同,雙方團隊都穿上花衣服,在沙灘上比賽跑步、打乒乓球,慶祝這個偉大的交易成功。但是在那個星期,這家美國公司的董事會發生變化,換了一個董事長,新董事長否決了這個交易。很多年以後,愛立信CEO告訴我,那家美國公司第二號人物見他時,說起這件事都哭了,他認為失去了一個這麼好的機會。因為我們知道要與美國在高峰上相遇,所以準備戴一頂美國的「牛仔帽」,「牛仔帽」下面是中國人幹活,避開和美國的尖銳矛盾,可惜這件事情沒成功。

我們高層領導再次討論這件事情的時候,大概是2003年左右,我們討論還要不要出售公司?少壯派一致否定出售,我跟他們講:「那十年以後,我們要面臨與美國激烈衝突,要有思想準備」。從那時開始,我們就有了「備胎」計劃,數千人隱姓埋名。他們每次都跟我抱怨,說公司不重視他們,看到別人都風光,唯有他們不風光,說明他們對備胎計劃也是不理解的。我問他們:「工資獎金受影響了嗎?」「沒有。」那就行了。

為了避免跟美國競爭,在十幾年前我們真的想把公司出售了,連出售以後的計劃都已經想好了。有一種假設,是把中國所有大大小小的拖拉機廠全部收購,中國拖拉機的最大問題是漏油、不耐高溫,我們用IPD的研究方法,能解決這個問題。那時拖拉機1000美元一輛,我們把質量提高以後賣2000美元,如果走了那條路,也許我們就成了世界上最大的拖拉機王國。第二個假設是搞旅遊,目標地區是四川、西藏、雲南交界的一個三角地,像瑞士一樣開發齒輪的爬山火車,在這個地方建設旅遊區。我們還動員高層領導去「三角地」一塊塊買地,在火車通過的附近建高級酒店,如果你沒買到地,我們的火車就不從那裡走,拐彎了。這項計劃也是偉大的,當時100億美元是很大的數字,而且還可以用槓桿來撬動。今天中國的旅遊很擁擠,若果那樣,也能疏導一下人流。因為大家否決再出售計劃,所以我們就一心一意走信息產業這條路不動搖了。

對於第二個問題,我認為它是從地緣政治來討論這個問題。至於網絡會不會分成兩個呢?除非他們不想做別的國家市場。現在雙方都在拚命爬坡,也許有一天我們都會爬到山頂,但我們決不會「拼刺刀」的,而是擁抱雙方,慶祝我們為人類信息服務勝利大會師。我決不會記恨美國的,我年青時就是親美的。

作為中國公司,吃虧還是佔便宜?永遠說不清楚。我們不想佔便宜,也不認為吃了什麼虧。我們在不斷前進,不斷履行為人民服務的使命。不是所有人都討厭我們,不讓我們服務。我們到願意讓我們服務的地區,也是完成了使命,我認為也是快樂的。不讓我服務的地方,我拚命擠進去幹什麼呢?   

日本媒體記者:關於您的經營哲學我很有感觸,您過去提到,作為商人不應該談政治,是不是過去有經驗和教訓才提到這點?您在文章中說,是受到拉賓的影響,您有什麼看法?

任正非:我認為,「打鑼賣糖,各干一行」。我作為商人,對政治不懂,如果我干預政治、結果是錯的,對國家就有害。那就乾脆不要過問政治,而是擅長幹什麼就做什麼。

我說過我是拉賓的學生,我很崇敬拉賓,因為他遵從「用土地換和平」的原則。以色列的人口那麼少,周邊有幾億阿拉伯人,阿拉伯民族也是很聰明的,再過一兩百年,說不定就強盛起來了。拉賓把邊界劃定之後,跟阿拉伯國家友好,避免未來幾十年以後的災難,這是有長遠思維的目標。拉賓是很偉大的,他的遇刺是人類的損失。

我受到的啟發,就是要對所有的競爭對手都要友好。過去很多年來,華為沒有攻擊過競爭對手,而是加強技術交流和溝通。即使我們在一些標準領域中取得了領導地位,也沒有針對競爭對手有不好的措施。向拉賓學習「用土地換和平」,我們要「用合作換和平」,對我們思想有很大的促進。

大家可能記得,在有一次歐盟反傾銷的浪潮中,第一個跳出來反對的是瑞典和芬蘭,我想愛立信和諾基亞應該做了很多政府的工作。再比如,美國現在的政策應該是有利於愛立信、諾基亞、高通的,但它們的CEO發言都很中性,對我們很友善,並沒有排斥我們的含義。如果各國都堅持拉賓的思想,世界大同與和平是可以實現的,人類社會最終要靠勞動創造財富。拉賓去世我很憂傷,喬布斯去世我們也很憂傷,如果他們能活得更長一點,世界信息產業不知道會發生多大的變化。

日本媒體記者:關於孟晚舟的事情目前遲遲沒有新進展,這件事情有什麼新的看法?

任正非:首先,孟晚舟沒有違反任何法律。美國的指控是沒有根據的,但是這要等美國最終拿出證據來審判才能完結。孟晚舟的情況現在總體比較好,她現在自學六門功課,借這個時間完成博士學業。從這點來說,她沒有喪失自信心。

孟晚舟和日本也有良好的交流歷史,當年日本「3.11」大地震引發福島核泄露,她趕往日本指揮搶險救災時,飛機上總共只有兩個乘客,一個是她,還有另外一個日本人。在加拿大事件發生後,一位日本市民還寫信感謝和鼓勵她。

現在她的情緒很穩定,也很有耐心。法律過程可能比較漫長,歷史真相總會澄清的。

專欄作家:我是今天訪問團隊的唯一一個中國人,我跟華為關係的是因為田濤老師那本書《下一個倒下的是不是華為?》,我組織翻譯成日文,感受到華為的危機感一直很強烈。想請教一下任總,先拋開外部環境,比如說美國壓力,任總怎麼考慮華為內部最大的風險要素是什麼?比如說股權結構問題、接班人問題、下一步我們戰略方向的選擇和決定的機制問題?

任正非:第一,我們內部沒有那麼多危機問題。在晚舟事件沒有爆發之前,我們是有危機的,員工有錢就懶惰了。這個事件發生以後,我們內部變得更團結、更努力奮鬥了,不奮鬥的人可能就走了,所以這不會有問題。

第二,股權結構問題,員工滿足一定條件下是允許退休保留股權的,他也可以回購給公司,這也沒有風險問題。

第三,戰略方向問題。我們幾十年來就是對準一個城牆口,對準的是「信息流量疏導」這麼一個城牆口。幾十人、幾百人時對準這個城牆口衝鋒,幾千人、幾萬人、十幾萬人還是對準這個城牆口衝鋒。我們炮擊這個城牆口的「彈藥量」每年已經接近200億美元的研發經費了。全世界已經沒有幾家公司敢於這麼攻克同一個項目,上市公司都要看財務報表,他們在投資上都趨於保守。我們非上市公司不在乎財務報表漂不漂亮,只管戰略目標一定要實現。所以沒有戰略方向調整的問題。

日本媒體記者:關於華為和日本的關係,日本企業向華為出口了大量的零部件,請問華為和日本企業今後會打造什麼樣的關係呢?

任正非:你提的問題非常好。首先,我們和日本企業有非常強的互補性。

日本盛產諾貝爾獎得主,說明日本在基礎研究上是非常發達的,哪一個人獲得諾貝爾獎,不說明什麼問題,它是帶動日本整個科研體系的基礎研究,這是非常強大的。日本在材料工業研究上是世界上最強的,當然,後面可能還有美國。

第二,日本在零部件產業上也是世界最強的。大家都講,人類社會將來要走向智能社會。智能社會的最大特點是感知,怎麼感知?靠傳感器,傳感器的基礎就是材料,包括顯示也是材料科學。我們估計5G產業本身對世界產生4000-5000億美元的推動,但它能帶動物聯網產業數十萬億美元的產業。所以,日本產品的「短、薄、精、小」,一定能在世界上得到超大規模使用。華為和日本企業是互補關係、友好關係,沒有任何競爭關係。如果說是「爬山」,那日本企業是在和我們一起爬北坡的,因為必須大量使用日本產品才能爬上坡。我們和日本企業是合作共贏,共同做大信息產業,為人類形成智能社會而努力。

最近我看到日本財務大臣麻生太郎的講話,我非常感動,他很公正、很積極,我們應該很感謝他,在這麼大的壓力下發出這樣的聲音是偉大的。

其實我們公司以前一直是膽小的,因為美國打擊我們,我們被迫挺起腰來了,是美國把我們逼成了英雄。現在民間雖然有一些情緒,但民族主義和民粹主義不代表國家和社會的發展方向,中、日、韓一定會形成自由貿易區,通過經濟互補,促進經濟發展。中日韓是一個工業性的自貿區,東盟想加入進來,一方面買工業產品,一方面賣農產品。當東盟和中日韓自貿區融在一起時,歐盟就激動起來了,「我們也有很多優勢的東西,想和你們合作,你們人口多,市場大」。這樣「一帶一路」就連起來了。連接起來後,火車走到一半要加油,中東、中亞有大量的能源,他們也加盟進來要加油,這樣我們就會成為一個非常大的經濟板塊。在這個經濟板塊中,日本會起很大的作用,因為日本是先工業化的國家,中國是後工業化國家,中國在很多制度上還需要很長時間逐步完善。我們共同推進走向和諧社會,以經濟貿易、創造財富為中心,而不是以軍事霸權為中心。各國軍費開支那麼大,節約下來,世界上就沒有窮人了。

希望你們經常到我們公司來,更多架起中日友好的橋樑。中國很多人不了解日本,但只要到日本看一看,就喜歡日本了。日本是世界最佳旅遊國,任何一個小村莊乾乾淨淨的,至少有一家好的拉麵館,有一家好的居酒屋,小河溝的水清清亮亮的,溝邊長滿了野花,裏面還有幾隻鴨子,鴨子旁邊生了蛋,又孵出小鴨子來。其實日本就是一個和諧社會的典範,有很多值得美國學習的地方,因為美國花了非常多的錢打仗,自己的馬路破破爛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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