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安德烈·巴比什就任捷克總理以來最煎熬的時刻。
剛過去的周末，25萬捷克人湧入首都布拉格的萊特納公園舉行抗議，要求他下台。萊特納公園是布拉格的一處地標，是30年前天鵝絨革命抗議示威的主要場所。當年來過公園的一些捷克人現在又回來了，他們說革命還得繼續，因為巴比什這種「國家恥辱」還在台上。
在中國媒體上，這位捷克總理能見度不高。但在網上有關布拉格抗議的新聞下面，還是有人認出了他：
這個捷克總理，不就是去年下令政府工作人員禁用華為手機的那個嘛。
困境
巴比什現年65歲，從政前是捷克第二大富豪，旗下的阿格羅福爾特集團涉足農業、食品、化學和媒體等諸多領域，彭博社說他名下的總資產高達35億美元。2011年，他創建並開始領導右翼政黨ANO黨（意為「不滿公民行動」黨），進入政壇。
過去幾年，ANO黨異軍突起，旗幟鮮明地提出減稅、反腐、反對過早加入歐元區等主張，拒絕接受歐盟的難民配額，民粹色彩濃厚。商人出身的巴比什也被稱為「捷克特朗普」。2017年大選中，ANO黨成為議會第一大黨，巴比什在當年12月成為總理。
首都布拉格的抗議示威，早在他上任不久就開始了，只是規模一直沒鬧到現在這麼大。
抗議者說，巴比什競選時高喊反腐口號，但自己卻一直沒能擺脫腐敗和欺詐的嫌疑。捷克警方去年初建議檢方對巴比什提起指控，原因是他涉嫌在2007年隱瞞對一處農場和一所會議中心的所有權，以此獲得歐盟幫助中小企業發展的補貼，數額高達200萬美元。
另外，就任公職後，按規定巴比什需要與他的阿格羅福爾特集團釐清利益關係。但根據歐盟今年6月流出的一份調查報告草案，巴比什一直在背後玩着「暗度陳倉」。表面上，他將集團轉交兩家信託公司管理，實際上卻仍是集團決策者和經營者，繼續從中謀利。
不過，巴比什否認自己有任何不法行為，說那些指控都是政治陰謀。
去年4月捷克警方建議起訴他後，巴比什緊急撤掉原司法部長，換上自己的親信。不少人覺得他這是在想辦法讓警方的訴訟建議流產。
對歐盟方面的報告，巴比什則斥之為「對捷克共和國的公然攻擊」。他拒絕改變任何做法，甚至暗示那份報告是假報告，說他也絕不會向歐盟退還過去獲得的任何補貼。
不少媒體形容，布拉格上周日的抗議是30年前「布拉格之春」後捷克規模最大的抗議示威。雖然規模巨大，但沒人知道這能在多大程度上達到示威者們的預期。
因為最近的一份民調顯示，巴比什的ANO黨支持率接近3成，仍是捷克國內支持率最高的政黨。
反華？
要不是年初發生「捷克禁用華為」風波，恐怕巴比什還不會引起中國人太多關注。
一位長期研究中東歐問題的學者對刀哥說，巴比什過去是商人，據說還曾跟中國有過生意往來，但似乎過程不是很愉快。因此，對他有點了解的人一開始還擔心他上台後對中國的態度。
但從上台初期情況看，巴比什並沒在對華關係上做太多文章。當然，這很大程度上與總統澤曼的制約有關。
過去多年來，出身左翼的澤曼一直試圖增進與中國和俄羅斯的關係。2018年初，即巴比什就任總理不久，澤曼在總統選舉中贏得連任。有捷克媒體人當時就說，「澤曼贏了，我們繼續轉向東方」，認為捷克會繼續保持親中、親俄立場。
但兩人搭檔不到一年，巴比什領導的政府就在對華關係上整出了幺蛾子。
2018年12月，捷克國家網絡與信息安全辦公室發出警告，建議捷克國內機構別用華為、中興等中國公司設備，說用這些產品會造成安全風險。巴比什隨即下令政府工作人員禁用華為手機。
美國《大西洋月刊》爆料說，在對華為等中國公司5G設備發出警告的同時，巴比什積極與美國電信運營商AT&T公司進行接洽，邀請這家美國公司在捷克開展5G業務。不少西方媒體跟着雀躍，說捷克跟隨美國打壓華為，給中東歐國家做出「良好表率」。
一直避免插手政府事務的總統澤曼，忍不住站了出來。他批評捷克國家網絡與信息安全辦公室的警告毫無根據，說這樣做只會招致中國報復並損害捷克的信息產業發展。
事實證明，捷克網絡安全部門的警告確實「毫無根據」。就連總理巴比什，也在幾天後承認了這一點，但他一直沒有明令取消這個警告，之後捷克一些官方部門在項目招標過程中也都在按這個警告行事，華為在捷克的業務不可避免受到了影響。
那麼，巴比什算「反華派」嗎？恐怕還不能這樣下定論。
巴比什在競選中一直強調自己是「政治素人」，因為反建制的政策主張而被劃歸右翼。但較之30年來捷克國內那些真正仇共反華的勢力來說，巴比什似乎並沒有基於意識形態的對華敵視。
歐洲一些媒體在分析「禁用華為風波」時說，商人出身的巴比什是一個「過於貪圖眼前利益的實用主義者」。他對華為做的事，很可能是出於商人的感覺，認為「相對於東方，捷克現在更需要西方」。畢竟，他旗下阿格羅福爾特集團的業務，主要是在歐洲和美國。
複雜
據說，巴比什與現任總統澤曼交情不淺，兩人關係至少可以追溯到2001年，也就是巴比什建立ANO黨10年之前，出任捷克總理16年之前。但即便如此，巴比什現在的標籤是右翼民粹，而澤曼出身左翼，這種「左右共治」的景象仍然顯得獨特而複雜。
這種複雜性，也不可避免地投射到了捷克的對華關係上。
1990年代初蘇東劇變後，不少中東歐國家都落下某種「抵制共產主義的本能」。曾遭蘇聯坦克碾壓的布拉格，意識形態反彈更是強烈。加上產業結構和經貿聯繫更接近西歐，捷克在隨後大部分時間又都由右翼掌權，因此一直沒能跟中國建立建設性關係。
直到10多年後以澤曼為代表的左翼政黨上台執政，布拉格跟北京的關係才開始轉圜，並在2000年後進入快車道。澤曼在多個場合說，捷中關係近年來發展迅速，兩國關係正處於歷史最好時期。
但眼下，情況又有變化。巴比什雖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右翼政黨，但在推動對華合作上，沒有澤曼擔任總理以及左翼政黨執政時積極，甚至在「禁用華為風波」中對華不友好的一面。
對華友好的澤曼仍是總統，但在捷克政治體制中，總統更多起着象徵性作用，沒有太多實權。儘管澤曼依靠過去積累的個人影響和與巴比什多年的交情，竭力引導捷克正確處理對華關係，但巴比什就任總理以來，不斷加強政府在對外關係上的影響。
在美國加緊拉攏中東歐國家對華施壓，甚至巴比什表現出一絲親西反華傾向的背景下，我們一方面希望推動中捷關係繼續向好，儘早落實更多合作，另一方面也會保持清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