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肚子說話的人
——美國腹語大師Ronn Lucas首度接受中文媒體專訪
作者：FM91.9 加拿大A1中文電台金牌主播 張菲菲
我的歷任數學老師都咬牙切齒地記得我。初中時，我使出移花接木大法紮實地利用好每一堂數學課，勾魂攝魄又強作鎮定地學習完了金庸古龍全集，最終淪為班裡的掃地僧。乃至今日混出了國，我仍需藉助手機計算器才能正確地給小費。
《天龍八部》里四大惡人之首，「惡貫滿盈」段延慶還記得吧？青袍，長須垂胸，面目漆黑，湛湛有神。他本是太子，後因大理內亂，受多方追殺，面目全毀，雙腿殘廢，連說話也不能了，從此只能以「腹語」傳意……
「用肚皮說話」——這克敵保身的無上妙術，曾令少俠我心馳神往，恨不得逃學閉關練就這獨門內力。可後來悻悻然發現，比學不到真功夫更令人懊惱的是，隱藏在現實版江湖裡的腹語高手竟是金髮碧眼的洋人！
所以，早已將少年豪情拋至九霄，現如今只能坐在電台里動動嘴皮的我，當在加勒比海上聽到這個大名鼎鼎的名字：Ronn Lucas！怎能不興奮呢？！
《菲菲郵輪奇遇記》里曾提及這位美國腹語大師，這名字我早有耳聞，但萬萬沒想到能在全世界最大的郵輪劇院里親眼目睹這曾為伊麗莎白女王、幾屆美國總統、各國政要名流專場獻藝的大師絕技。於是，待一個多小時的演出結束，劇場內眾人散盡，我走到舞檯布滿星光的黑色幕布邊，踮起腳尖向收拾道具的工作人員懇求道：我可以和Lucas 先生說幾句話么？
不一會兒，這位大明星竟毫無架子的出現在我面前，我很直接的表達了想做一期專訪，他欣然應允，相約明早在郵輪中央花園的西班牙餐廳見。
第二天上午十點，換了身卡其色印花短袖襯衣的Lucas先生如約而至，周圍許多吃早餐的粉絲與他親切地打招呼，他都一一微笑示意。尋了個安靜的角落坐下，我打開錄音機準備進入工作狀態，他突然正色道：「嘿！每次都是別人採訪我太沒勁了！不如今天換過來，我採訪你吧！」幽默的開場白讓兩人哈哈大笑，氣氛瞬間輕鬆熟絡了。
菲：Lucas先生，請問「腹語師」用英文怎麼拼？您是何時發現自己這個天賦的？
哈哈，這是個很難的詞，剛開始練習腹語的時候，我也不會拼寫「Ventriloquist（腹語師）」這個詞，它其實是來自拉丁文，意思就是:用肚子說話的人。我小時候在德克薩斯州長大，7歲時，第一次在電視上看到腹語，馬上就產生了興趣，8歲時，父母郵購了一個塑料玩偶給我做練習用，之後我便開始學習自己製作木偶。兒時淘氣的我最愛用腹語戲耍母親，讓大人們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我卻樂此不疲。
菲：您知道腹語最早是起源於古中國後流傳到古埃及的嗎？已經三千多年歷史了！
哇哦,是嗎？我還真不知道呢，但我相信腹語是非常非常古老的，至少是從古埃及來的，那時候古代的祭司和傳道士會利用腹語扮作神靈降臨，來操控某種文化，因為那時的人們篤信有聲音就代表有生命。
菲：那您是何時把腹語表演變成職業的？
我從來沒把這個當作我的職業，本來這僅僅是我的個人愛好，但沒想到後來一發不可收拾！小時候由於我父親是軍人，常常輪調，每兩年我們就要搬一次家，這對一個孩子來說意味着很難交到朋友，可我發現，只要用上木偶和腹語，交朋友就變得容易多了，這也成為我每到一所新學校快速交友的好辦法。後來到了90年代初，我開始為英國泰晤士電視台製作自己的電視連續劇「The Ronn Lucas Show（盧卡斯秀）」，一做就是五年。
菲：這個節目為您帶來了什麼？
我無數次出現在北美最受歡迎的情景喜劇和綜藝節目里，也獲得許多榮譽，被拉斯維加斯評為最好的藝人，我是拉斯維加斯歷史上首位長期簽約演出的腹語藝術家。
菲：請您不要笑話我，昨晚看完您的演出,我居然回房間嘗試練習腹語，但我發現由於普通話有4個聲調，閉口發音技術上比英文難，如果換成說英語就相對容易些，這會不會是為什麼中國腹語藝人相對比較少的原因呢？
有可能，或許不是所有的語言都適合練習腹語，但我知道中國仍是有少數腹語師的。我們說話，是聲帶震動發出聲音，但在說腹語時，嘴唇紋絲不動，肚子用力，將氣息在腹腔調和，聲帶被動震動，才形成特殊的發音技巧。「腹語」常常讓人誤以為是腹部發音，其實不是，你仔細看，會發現我的嘴唇張開了極微小的一條縫。
菲：那麼北美有沒有這樣的腹語學校可以學習？您收徒弟嗎？
這可是個好問題！但答案是：沒有。你只能自己學習。但當你開始自學之後就會慢慢認識其他的腹語師，大家會相互交流新的技巧。我也教過幾個學生，但我更希望培養本身已具備一定腹語基礎的學生，去幫助他們提升到更高層次，我願意教任何想學的人。直至今日我仍在摸索學習新的東西，20歲時我還曾專門去學校學習喜劇，也與喜劇家們一起合作。我的笑話有沒有團隊創作，一切靠自己，我既是段子手，又是導演、燈光設計。
菲：您的睡眠好嗎?這樣的職業一定會影響睡眠吧？
當然！我太太快要發瘋了，我床頭有個筆記本，一旦捕捉到某個好點子，我就會興奮的從床上跳起來立即記下這個絕佳的段子，然後再繼續睡。她常常命令我停止翻來覆去，但我怕忘了必須記下來，後來她也漸漸理解了這就是我的職業。
菲：所以今天的採訪是不是太早了？
哈哈哈……有點……
菲：您讓所有觀眾捧腹大笑，可這些段子的靈感來自哪裡？
你看，我可是放棄了好的睡眠來換取演出中的一個個笑點，我的段子取材從生活、時事，到政治，到諷刺名人……許多靈感來自Jimmy Nelson（註：50年代美國著名腹語演員）和《芝麻街》。但我喜歡有完整故事情節的表演，將包袱穿插其中抖出來，而不僅僅是去羅列着講一個個笑話。
菲：您的表演是獨角戲，但您甚至可以一邊抽煙一邊讓木偶唱歌，我到現在也沒搞明白，一個吸一個吐，是怎麼做到的？請原諒我的好奇，我想像您家的房間里有一定許多鏡子吧？幫助您從各個角度練習？
很丟臉的回答你，我早就不再練習了，僅僅在腦子裡過一下流程！開演前，我只是洗個熱水澡，讓水汽幫助我放鬆聲帶，然後我會刮鬍子，一邊剃一邊用肚子來說台詞，所以如果你發現我的臉上有剃刀傷口，那隻能說明我的嘴動了!哈哈……這可真是一個檢驗腹語技術的好方法！
至於木偶的動作，並不需要很誇張，有時僅僅一個非常細微的眨眼或嘴部小動作就能傳遞一個非常有趣的信息，但你若想讓郵輪劇院里近兩千名現場觀眾都能捕捉到這些小細節是極不容易的。所以我認為最困難的並不是練習，而是我總試圖想讓每個人都開心。現在有些腹語師為了在舞台上吸引觀眾注意，故意讓木偶表現誇張的大動作，可我認為這樣反而會令木偶失去生命和靈氣。
菲：說說您有多少個木偶吧？它們是誰製作的？
我有好多呢！最常用的角色木偶只有16個，通常是我自己製作的，但我的私人收藏有150多個。噓~這可是個秘密，我還從未告訴過任何英文媒體呢，千萬別告訴他們，否則記者會不斷的來敲我家的門，非要看看那另外一百多個木偶在哪裡！
菲：舞台上您讓木偶們那麼鮮活，彷彿真的賦予了它們生命，我想知道您會怎麼處理那些舊了壞了的木偶？
這裡最大的秘密就是，當你想賦予一個木偶生命的時候，你首先要相信它是有生命的。所以當我在舞台上，我相信Billy是有生命的，但其他時間它就是木偶。我是第一個先給木偶塑造不同的個性、脾氣，然後再與它們合作表演的腹語師，也是第一個用《芝麻街》風格的木偶做腹語Show的人。它們壞了我會修理，但我永遠不會丟棄它們。
菲：我知道美國曾有一個腹語師為跟隨自己一輩子的木偶建了一座娃娃博物館，您會嗎？
我知道你說的是誰：W.S.Berger! 他已經去世了。他的博物館Vent Haven Museum就在俄亥俄州的辛辛那提 ，那裡一共收藏了2千多個木偶。1920-1940年代，他四處給腹語師寫信，希望他們死後能將自己的娃娃捐給這座博物館。其實每年美國所有的腹語師都會匯聚到此，參加我們這個行業一年一度的年會，所以若有一天我去世了，我也會把我收藏的木偶全部捐贈給這座博物館。
菲：一個人創作，一個人表演，一個人拎着木偶飛來飛去，您讓每個人笑，可走下舞台，這種生活偶爾會令您感覺孤獨嗎？
我當然會覺得寂寞。但我有個很老套的笑話!叫做「不要忘了我是個腹語師」，意思是：腹語師永遠不會孤獨，因為不管何時何地，都會有人跟我說話（暗指他的木偶）！但唯一的問題是，這人要說什麼我事先全都知道……(大笑)。
但話說回來，我很享受這種生活，我會遇到來自世界各地不同的人，比如像你這樣的人，在不同的城市我可以接觸到不同的文化，這都是我生活中的快樂。如果你在郵輪或其他地方碰到我，我都歡迎你來跟我聊聊，所以我不孤獨。
菲： 您接下來有什麼演出計劃，會不會來加拿大表演？
我今年最重要的工作是策劃好一檔全新的真人秀電視節目，有點類似美國著名的電視法庭秀——「Judge Judy（茱迪法官）」。在電視里，我和我的木偶們全部都是法官，有權利向真實的原告和被告提問、審判，並最終用幽默與智慧裁決出勝訴方！現在樣片已經剪出來了，我相信這個節目的播出，會讓電視機前的觀眾對腹語產生極大的興趣，轉而去看我的現場表演。
現在還不知道何時能來加拿大，但我曾經8次參加卡爾加里牛仔秀，兩年前還來過多倫多、溫哥華演出，也做過許多私人表演。記得當時一位中國觀眾為我拍攝了一段長達7分鐘的視頻，等我演出完回到酒店房間，發現剛剛結束的表演居然早已傳上網了！我非常期待有機會再去加拿大演出。
採訪結束了。餐廳射燈下，Lucas先生的臉龐泛着淡淡金色，笑起來時，下巴中央會有一個圓形的凸起，竟有些似他製作的木偶，他說他沒有孩子，我沒有問下去。
隔天傍晚，在郵輪的另一間餐廳又再次偶遇他，他端着酒杯正與朋友談笑。我沒去打擾，靜靜從他身後穿過，帶着前一天難忘的採訪回憶，心底默默祝福這個用肚子說話的人，幸福。
這是我的腹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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