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美國的點火，俄羅斯在發火，法德在試圖滅火，烏克蘭是真窩火，不斷緊張升級的俄烏戰爭，導致這場戰爭背後的複雜原因有哪些？各國如何應對這一影響世界的如突發危機？這場戰事的走向和對未來國際局勢及國際關係有哪些影響。今天都市脈搏請來曾在阿爾伯特大學和UBC任教，現擔任總部位於多倫多的「和平與外交研究所」 （Institute for Peace & Diplomacy ）的顧問姜聞然教授,分享他的觀察的思考。
訪談嘉賓：
姜聞然教授
姜教授曾在阿爾伯特大學和UBC任教，現擔任總部位於多倫多的「和平與外交研究所」 （Institute for Peace & Diplomacy ）的顧問
訪談主要內容：
問：我們看到加拿大聯邦政府最近不斷在出招支持烏克蘭，在這一場危機當中，加拿大處在一個什麼樣的位置？
最新相關報導：制裁再加碼！加拿大向俄羅斯與白俄羅斯產品征35％關稅
姜聞然教授：這個問題也很有意思。作為北約成員國一員，加拿大在國際問題、軍事問題、戰略問題，一般和美國戰略意志和戰略目標比較接近。在烏克蘭問題上，當然大家也期待的是基本上一樣。但是，如果我們仔細關注的話，大家應該注意到，加拿大在這次反擊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的過程中，實際上起到了是比美國更為激進的急先鋒作用。作為北約一員，秉承歷史傳統，加拿大本來是應該呼籲各方停火。但現在的加拿大是沖在最前線，向烏克蘭運送進攻性武器。在整個西方同盟裡邊，最近的一輪把俄羅斯踢出國際銀行聯合系統SWIFT系統中起了決定性作用。而且，總理特魯多和澤連斯基多次通話，比其他領導人通話更頻繁。
這裡有個很重要的背景因素，就是現任加拿大副總理簡慧蘭 Freeland，也是金融部部長，是烏克蘭血統的加拿大人。她在原來做記者駐莫斯科的時候，就對俄羅斯的寡頭政權寫過多次文章進行嚴厲的批評，以至最後被俄羅斯視為一個不歡迎入境的人士。我們知道後來她進入政界，一路攀升最後做了外長、國際貿易部長，現在做了金融部長和副總理。我們根據公開的報道，知道她是最後的推手，起了決定性的鷹派，要打擊俄羅斯的作用。加拿大所處的位置不是跟隨着美國，而是在整個北約西方陣營中起了領導者的立場。
問：對於這次俄羅斯突然開戰，它最直接導火索您認為是什麼呢？背後有哪些複雜原因？
姜聞然教授：我本人是學國際關係、國際政治學、經濟學出身的，在阿爾伯塔大學任教期間也在關注這一方面的問題。可能聽眾們都很熟悉的一個導致戰爭開打的原因，就是美國和北約要向東部擴展。九十年代初前蘇聯解體的時候，北約是承諾不向東擴。但是這三十年以來，北約經過三、四次的向東擴展，直接到了俄羅斯的國境邊線，包括波羅的海三國、波蘭等。所以說現在如果俄羅斯不能阻止烏克蘭加入北約，那就是把整個西部白俄羅斯向南暴露給北約的軍事打擊力量的前沿，所以這是一個直接的導火索。烏克蘭本國現任政府2014年顏色革命以來，也基本上是處於一個要加入西方陣營，特別是要加入北約這樣一個態勢。這個原因我們的聽眾應該是很熟悉的。
但是另外兩個大家不太熟悉的原因，就是普京在開戰講話的時候提出了一個叫做去軍事化，另外一個是去納粹化。這個去軍事化比較好理解，如果即使烏克蘭沒有加入北約，但如果烏克蘭在北約的軍援之下變成一個潛在反對俄羅斯的橋頭堡，對俄羅斯的安全也會是致命的威脅。所以要把現有對俄羅斯不友好政權的軍事化進行直接的打擊。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內部原因，就是去納粹化。對俄羅斯來講，這些年從2014年顏色革命以來，非常崇尚西方的現烏克蘭政府是以去俄羅斯化為直接代價。很多前蘇聯打擊納粹德國佔領烏克蘭期間，衛國戰爭期間解放烏克蘭的副元帥頭像、以及死傷士兵的紀念碑全部被搗毀。當時和納粹德國合作的納粹分子，這些年來重新把他們的戰服拿出來到街上去示威，他們反過來把俄羅斯對烏克蘭的各種行為認為是納粹行為，這裡邊有國與國之間的歷史淵源。所以說對俄羅斯來講，經過他們那麼大的犧牲，這個歷史的這所謂「憋火」也好，是揮之不去的。所以說這個戰爭的另外一個原因跟自身安全沒有關係，是自己所謂的歷史上打擊納粹德國的歷史使命，遭到了侮辱，這是說不過去的。而且，很多這些新納粹實際上進入了烏克蘭現有正規軍的編製，在東部俄羅斯民族為主體的地方，多年以來進行戰爭。因此，這個戰爭的導火索我們說有國家安全，也有所謂的國家榮譽和歷史舊賬，這是一個很複雜的過程。
開戰後烏克蘭本身現在看來是最大的受害者，難民潮已經出現，自己的軍事設施、基礎設施遭到了重要的破壞，整個國家的主權遭到了俄羅斯全面的踐踏。我在剛才分析俄羅斯開戰原因的時候講到了他們自己認為的各種各樣的理由，但是這種大國以侵略戰爭的形式、違反國際法的形式對一個小國用戰爭流血的方式訴求解決爭端是在道義上不能支持的，在國際法方面也是不能成立的，這個要講清楚。我們理解事情發生的原因，理解俄羅斯方面的一些歷史和安全方面的訴求，這不等於在道義上和國際法方面對他們進行支持。大家要把這個問題搞清楚。
問：這場危機涉及四個直接利益相關方：美國、俄羅斯、歐洲主要大國和烏克蘭，請問這四方對烏克蘭危機的態度和訴求是什麼？
姜聞然教授：首先，俄羅斯開戰，烏克蘭是一個被犧牲的、潛在被肢解的，他以前沒有很好的把握自己弱國的地位，作為大國強權政治的一個棋子而導致戰爭，自己也應該深刻的反省。如果早一點保持中立就會避免這場戰爭。我們都希望是生活在一個道德的世界裏，而非弱肉強食的世界裏。我們知道前蘇聯也好，現在的俄羅斯對烏克蘭、美國和北約的各種行為，這都是以前發生過的。大家現在說普京突然冒天下之大不違做這個事情，普京做的事情美國、北約都做過，科索沃、伊拉克戰爭、越南戰爭和阿富汗戰爭、敘利亞戰爭、利比亞戰爭。但是現在我們不能說一視同仁，都不譴責或者都譴責一方，顯然是雙標的。俄羅斯的訴求是不達自己的目的誓不罷休。儘管在軍事上他有冒險，可能潛在被摧毀，但是現在俄羅斯的目標是明確的。
歐洲各國，本來是不希望戰火燒身的，但是現在打起來現在他們有兩個選擇。我認為他們的最終選擇現在還不清楚，一個選擇就是盡量停止歐洲戰爭，避免無辜難民，避免歐洲受到重創、通貨膨脹和能源價格上漲，儘快恢復到和平時期，這是一大關鍵的利益。但另一個方面，因為俄羅斯侵略烏克蘭，歐盟和北約義憤填膺，認為這是一個非法和非道德的行為。他們現在要抱成一團，加上美國，加上脫歐的英國，要把俄羅斯置於死地，打倒普京、打倒俄羅斯現任政權。英國外交大臣出來講得很清楚了，「所有的願意去參戰的，她都支持！」有一批歐洲的鷹派，要以烏克蘭為戰場，拖垮、打敗俄羅斯，打敗普京。最後，歐洲是取和還是取戰，到目前為止我們還看得不清楚，實際上其內部爭論很厲害，也有搖擺，但目前呢還是鷹派為主。
美國現在有點隔岸觀火的。另外，他們從戰略利益的來講，難民也不到美國去。美國白宮發言人還明確說：「我們知道可能會有難民，但我們估計他們都想去歐洲吧，我們會幫忙的」。美國如果想要停止戰爭，實際上在開戰之前就可以回復普京，北約不要再東擴，不要包括烏克蘭，但是美國就是不放這個話。他的理由是什麼呢？我們不能讓一個主權國家，放棄參加一個國際軍事聯盟的主權自由。這個說法是很虛偽的。因為六十年前，1962年古巴危機，就是因為當年的蘇聯要向古巴派送導彈美國。美國明確表示，古巴不能參與和蘇聯的軍事同盟，不然的話美國就準備打核戰。當時蘇聯的領導赫魯曉夫退下去了。所以，當年美國的標準就是拒絕古巴參加任何國際軍事聯盟的自由，因為自己的國家安全在家門口受到了威脅。而現在卻不許俄羅斯對烏克蘭提出這樣的要求，所以說我們現在是一個反向的「1962年古巴導彈危機」，而且危險程度比當年更甚之。美國已經明確地說了，要把烏克蘭變成1980年代的阿富汗。當時蘇聯進攻阿富汗，1979年佔領阿富汗，之後被拖了將近十年。美國扶持塔利班，利用他們來拖垮前蘇聯。現在，美國公開叫囂把現在的烏克蘭變成80年代的阿富汗。
還有一個大家沒有提過、沒有注意到的，這個是翻版六七十年代美國在越戰期間，最後打不下去時，轉型鼓動越南人打越南人的戰法，就是南部越南攻打越南北方。現在，實際上也是是斯拉夫人打斯拉夫人，將烏克蘭拖成俄羅斯的墳場。所以，各方面的訴求都在以烏克蘭小國的犧牲為主體實現自己的戰略利益。當然我們全世界愛好和平的人民，是希望這場戰爭能夠儘早結束的。俄羅斯是侵略一方，如果美國和歐洲想儘快停戰，他們自己下一步的行動也會起關鍵作用。
問：中國的態度對於這場戰事非常重要。您認為中國有可能會成為調停者嗎？
姜聞然教授：我個人的看法，中國政府現在在俄羅斯開戰以後，是處於一個比較曖昧的微妙態度。簡單的說，中國在俄羅斯對烏克蘭戰爭爆發之後採取了一個中立的態度，這個中立的態度並非孤立。全世界輿論暴風驟雨式的譴責俄羅斯，但是代表的人口並不是很多。在聯合國投票里，世界人口最多的中國和印度都投了棄權票的，一致的保持中立。最重要的是，中國現在採取的態度，一方面因為中國和俄羅斯有戰略夥伴關係，雖然不是軍事同盟，但是大家都認為經過最近這個所謂「中俄關係上不封頂」的一個宣言，雙邊已經將國家利益綁在一起，是所謂軍事准同盟的狀態。但是中國多年來，有和平共處五項原則，以聯合國憲章為基礎，不能贊同或者支持任何違反聯合國憲章對他國主主權的干涉行。中國一方面要保持和聯合國憲章的一致，但同時對俄羅斯的安全訴求表示理解。所以，中國的態度現在是處於這樣一個微妙階段。
西方在一直逼中國表態譴責俄羅斯，中國就不做。但是，中國在過去一兩天已經開始明確表態，開始呼籲雙方儘早停戰達成和談，而且開始譴責美國隔岸觀火、鼓動戰爭的行為。但之後中國能不能更積極的捲入，比如提出自己的幾項停戰措施。作為協調人，像白俄羅斯，他是和俄羅斯綁在一起的，它不是一個中立方。中國如果出來，會比白俄羅斯更有優勢被接受，因為中國現在和烏克蘭也保持很友好的關係。王毅外長也和烏克蘭外長最近就保護中國僑民安全等問題進行了電話會談。所以從這個角度看，中國如果下一步出來作為調停者，比美國、歐盟、白俄羅斯各方更有可接受性。儘管國際社會明白，中國是和俄羅斯走得比較近的，但是畢竟比白俄羅斯出來調停或者波蘭等其他北約的一員，能夠更有中間性一點。而且潛在的來看，烏克蘭可能會接受。但是我認為中國還沒有走到這麼積極的一步，中國潛在的作用我認為是很重要的。
問：您認為這場危機將會如何收場？對未來的國際關係將產生怎樣的影響？您覺得它會成為一個死局嗎？
姜聞然教授：現在的局勢，還在動蕩過程中。開戰只有一個星期。俄羅斯對烏克蘭全方位動手，烏克蘭的軍隊和其他地方還沒有完全被擊垮，處於初期交戰的膠着狀態。俄羅斯也沒有完全投入自己的全部兵力，現在如果是15萬到18萬大軍開戰的話，這是俄羅斯軍隊的大概不到1/4強。他如果下面再投入1/4的兵力，比如說25萬到30萬的時候，會出現什麼情況我們還不清楚。很多評論、觀眾和社交媒體，大家都十分關注。都在說俄羅斯被阻擊住了，根本沒有達到自己的初期戰略目標等。我認為這都還是結論過早。
最近的現代化戰爭例子，一個強國三位一體地打擊弱國，全面出兵的例子就是2003年的伊拉克戰爭。以美國、英國為主的西方聯軍，也是集結了像俄羅斯目前一樣的18萬大軍，向伊拉克全方位動手，進行陸、海、空立體戰。但是我們知道，伊拉克領土比現在的烏克蘭小三分之一，大概是40萬平方公里，而烏克蘭是60萬平方公里，而且當時的武器裝備更為先進。而在當時第一個星期開戰的時候，美軍以強大的火力全方位對伊拉克打擊，進度也沒有很快。美國以那麼強勢的軍力對待，而且第一時間就打垮伊拉克軍隊，最終也是用了二十天的時間才攻克伊拉克首都巴格達。所以從這個角度來看，烏克蘭比伊拉克大三分之一，現在俄軍全方位開戰也剛剛第一個星期。我認為大概要在三個星期到四個星期，才能看出一些初步的結果，所以我認為目前下結論為時過早。
為什麼我要提到歷史上的一個比較呢？就因為這場危機如何收場，以及對將來的國際關係格局產生怎樣的影響，是互相關聯的。一種可能性是：俄羅斯強勢繼續增兵，軍事上完全壓制，佔領各大城市。這種情況下，如果在軍事上打不贏，烏克蘭沒有辦法，只能順從着或者以俄羅斯為主導的條件之下達成停火。在這種情況下，或許俄羅斯所謂去納粹化、去軍事化，烏克蘭不加入北約，這些條件可以得到滿足。這就是最後以烏克蘭向俄羅斯妥協，達到其戰略目的為止，而後雙邊休戰。
還有一種可能是拖下去。拖下去對俄羅斯不利。整個烏克蘭進入膠着狀態，西方以各種形式的武器、僱傭兵等援助進入烏克蘭，把俄羅斯拖死，這是西方和美國希望得到一個戰略結果。這樣的話，俄羅斯內部出現進一步的內部反戰情緒，全世界輿論繼續向俄羅斯施壓，那麼俄羅斯最後妥協，可能達不到自己的戰略目標，從而進行戰略收縮或者失敗，這也是一種可能。那麼，還有一種可能是兩種可能的中間地帶，俄羅斯軍隊看到打不贏，全面收縮南部戰線，佔領東部戰線，形成和西方對峙的局面，部分完成自己的戰略目標。這些可能性都有。現在，我認為大家還是以觀望為主，因為不同的後果對將來國際關係的格局會有不同的影響。
謝謝姜教授帶我們今天從多維度地探討了這個話題，剖析了導致烏克蘭局勢越來越錯綜複雜的關鍵所在烏克蘭危機八年以來，不論是通過外交手段還是武力手段，烏克蘭危機向何處去尚不可知，但是其持續的時間和危機帶來的對峙與破壞也深深影響着各個方面。
從危機本身來看，烏克蘭危機並非是一場簡單的地區危機，而是當代信息社會條件之下，包含着國家政治建構、民族文化認同、區域與全球治理模式、大國間相互關係等各個方面的一場綜合性危機。可以認為，這是當前全球總體性危機的一次重要預演。因此，這場危機不能以簡單的地區危機處理辦法草草應對，而必定是需要一個包含各方利益與意願，統攝各個領域複雜需求與可能的總體性解決方案，才可能找到出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