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瑩穎父母在美國的150天:不忍心把她的東西帶回來

加拿大都市网

在美國伊利諾伊大學附近的一間公寓里,章榮高看到一輛還沒組裝成型的單車。

是女兒章瑩穎的。「她高中時就每天騎車上學,到美國留學後也買了一輛,想着出行會方便很多。」他心疼女兒,如果不是太忙,有時間組裝好的話,可能也不會着急趕路,上了那輛黑車。

今年6月9日,在美訪問學者章瑩穎外出辦事途中,上了一輛黑色轎車後失聯。檢方以綁架致死罪起訴同校的物理系助教克里斯滕森。但四次庭審,嫌疑人始終拒絕認罪,對章瑩穎的下落也隻字不提。

從6月17日到11月13日,章榮高和家人在美國尋女150天。警察局、事發地、山上、湖邊……他們收到上百條關於章瑩穎下落的線索,但一條都不對。

「不忍心把她的東西帶回來」

一連數日,天都陰着。閩北山區的冬季到了,空氣中聚集的水汽幾近飽和,又潮又冷。

「整個腦子想的都是瑩穎。警察找不到,壞人也不說,我的女兒到底在哪裡啊?」11月24日下午,福建南平市建陽區,葉麗鳳眼眶凹陷,眼周發黑,眼淚止不住地流。

她坐在客廳木質的沙發里,左手邊茶几上,放着個很新的微波爐——是女兒章瑩穎買的。

當地時間6月9日,在伊利諾伊大學厄巴納-香檳分校做國際訪問學者的章瑩穎,想換成四人合租房,約了下午兩點簽訂租房合同。但她走反了方向,未能趕上公交。隨後,一輛土星牌黑色轎車經過,二人交談20多秒,她坐上副駕駛後失聯。

▲在案發地點出現的黑色轎車。視頻截圖

在美國尋找女兒的這一路,葉麗鳳瘦了20多斤。原本腰就不好,又落下心臟疼的毛病,面對巨額醫藥費及審判延期的現實,無奈之下,11月14日一家人回了國。

回國後,葉麗鳳一直在家養病。11月24號這天,女兒的男友帶她出去散心,看到路上一個跟女兒年齡相仿的姑娘,她又傷心起來,回了家。

章榮高覺得,「既然回來了,日子還要過下去」。他回到單位繼續開車,每月工資兩千出頭。本想着讓自己忙碌起來,但領導考慮他剛從美國回來,時差及精神狀態都需要調整,開車這種高度集中精力的工作,暫時沒有安排。

150天里,章瑩穎在美國失聯的消息,也傳遍了整個小城。

來家裡探望的親友不少。「瑩穎不認識他(嫌疑人)」;「在等車的時候被盯上」;「他(嫌犯)不說把我女兒藏哪裡了,美國警方也還在找」;「目前的情況就是,還沒有找到。」至於其他,章榮高不願細數。

▲章瑩穎失蹤後,家屬曾公布的舊照。

家裡沒有章瑩穎專門的房間。高考前她一直住的小閣樓,裏面東西大多因天氣潮濕而發霉。

回國前,老兩口把女兒在美國公寓的東西,日常衣物、生活用品、寫着功課計劃的黑板,以及沒來得組裝的單車,都整理好寄放在當地一個志願者家裡。「女兒還沒找到,不忍心把她的東西帶回來。」

「文盲老爹」和「狀元女兒」

章榮高更願意講女兒小時候的事情。只要一提起,總有誇不完的話。

他打小生活在農村,初中都沒上完,「相當於小學文憑。」這個開了半輩子車的「文盲老爹」,年輕時候跑過東北,一去就是2天3夜。但也沒賺過什麼錢,收入只夠家裡過得去。

平時太忙,兒女的生活、學習都是妻子在照顧。好在女兒爭氣,成績一直都很好,每次想起這些,他都覺得日子有奔頭。

▲失蹤女留學生章瑩穎。 家屬提供尋人資料圖

章榮高記得,女兒念初二時,學校開家長會,其他家長都抱怨,總換老師孩子英語成績不好。結果老師反問,為什麼章瑩穎英語成績能得全校第一名?

「我的眼淚都流下來了,她真的是靠自己。」他說,自己從沒輔導過女兒的作業,也沒有過問過成績。不是不關心,而是學習方面的問題,真的不懂。

因為高考語文成績好,章瑩穎還上了電視。節目播了一星期,章榮高就守着看了一星期。

高中畢業後,「狀元女兒」考到中山大學讀書,碩士畢業於北京大學深圳研究院,在中國科學院客座學習一年,又去了美國做訪問學者。

章榮高覺得,女兒帶給自己的這份自豪和驕傲,是最大的孝順。「錢雖然掙得不多,但能省的都省下來,留給女兒,支持她做想做的事情。讀研,出國,都隨她。」

但這些話,自從出事後,他從未在妻子面前提起——之前女兒去美國,妻子是唯一不太支持的,就是怕不安全。

章榮高不會用微信,平時都是妻子跟女兒聯繫,隔一兩天就問下那邊怎麼樣,過得好不好?即使收到「我沒事,會照顧好自己」的回復,二人還是忍不住牽掛。

如今,聊天記錄中女兒發的語音,葉麗鳳經常打開,一遍遍聽,「聽得快瘋掉了。」每當看到跟瑩穎同齡的女孩子,她會控制不住情緒,哭着埋怨女兒「為什麼要出國」、「為什麼不像其他人一樣去工作?!」

離女兒最近的一次

伊利諾伊大學周邊的街道、餐館及加油站,沿途到處都貼着尋人海報。海報中,章瑩穎穿着黑色T恤,梳着齊肩短髮,背着雙肩包,站在大樹前,傾斜着頭,笑得很燦爛。

▲失蹤女留學生章瑩穎。受訪者供圖

「我在同一天,見過這女孩3次,跟海報上的相似度100%。」7月初,住在塞勒姆小鎮的格雷琴?道格拉斯(Gretchen Douglas)一眼「認出」這個女孩,「她曾嘗試從書包里拿出珠寶,向我推銷售賣。」

女兒乘上那輛黑車,可能不是被綁架,只是身上的錢花光了,沒辦法回來。「她到美國才一個多月,工作很忙,很多人和地方都不認識。」章榮高鬆了一口氣。

他趕快去這個120公里外的小鎮尋找女兒。一位開車接送章瑩穎家人的志願者記得,他們在車裡很安靜,一路上都沒人提章瑩穎。

▲Salem小鎮與章瑩穎學校的距離。   圖片來自網絡

兩輛車,開了兩三個小時,他們在小鎮走訪了一家又一家。終於,章榮高在一家銀行的監控視頻中,看到了格雷琴口中的「瑩穎」。

「完全不一樣,個子155左右,比瑩穎矮,是日本人。可能在外國人看來,長得都一樣。」失落之餘,章榮高嘗試用「自己也常分不清美國人長相」,去理解這場誤會。

這是他「離女兒最近的一次」。有關章瑩穎下落的線索,他們收到上百條。大多是開車兩三個小時就能到達的小鎮,有時是位於芝加哥的加油站、便利店,甚至是俄羅斯、西伯利亞等地。

除去實在不靠譜的線索,其餘的每一個,他們都像第一次一樣,儘力去找。「說不定,哪次就對了。」章榮高覺得。但是任何一個線索都是一絲希望! 家人們只能在已知的範疇內爭取每一個可能,而無法眼睜睜看着而不去行動。

但每一次,都不對。

警察局、瑩穎生活的公寓、工作的科研場所、上了黑色轎車的地方……此前連火車都不知道怎麼坐的章榮高,記不清美國長長的地名和具體方位,「山上、湖邊,東南西北都去了,就是沒有找到。」

有時半夜睡不着,章榮高想出去走走。路上沒什麼人,走老遠也碰不上一戶人家。他在黑着燈的街上,總覺得不安全,要走丟。

他也會想家。那個鄰里鄰居牆都貼在一起的小城,出門就是一排排的飯店、水果店、商鋪,孩子們在衚衕里跑來跑去,打麻將的、叫賣的、寒暄的聲音,多熱鬧啊。但女兒總嫌吵,她搬到小閣樓看書,她學習多好呀,還來了美國。

與嫌疑人的四次見面

「我們坐在他的側面,盯着他,但他不看我們。」章榮高回憶第一次見到涉嫌綁架女兒的人,想要讓他講出到底把人藏在哪裡,承認自己的罪行,「但他根本不承認」。

這天是7月3日,據芝加哥當地媒體News Gazette報道,嫌疑人克里斯滕森穿着橙色連體褲,在持續10分鐘的聆訊中,他一言未發。

▲克里斯滕森此前接受法庭聆訊的畫像。  視頻截圖 

而自從6月30日被警方逮捕後,他便一直處於監禁狀態,保釋申請未獲准許。

值得一提的是,被逮捕的前一天,伊利諾伊大學舉辦「祈禱章瑩穎平安返家」祈福會。上百人在校園裡,舉着印有「幫助尋找章瑩穎」的橫幅和旗幟祈禱。

章榮高走在隊伍的前面。他十指交叉放在胸前,低着頭,表情凝重。

克里斯滕森就站在章瑩穎家人的身後,直線距離不到百米,他穿着黑色T恤,留着鬍子——檢方表示,嫌疑人是為了尋找下一個綁架目標。在另一張現場照片中,他還牽着一名女子走在人群中,面露微笑。

▲克里斯滕森走在為章瑩穎祈福的人群中,面露微笑。

在社交網絡上的照片里,28歲的克里斯滕森大多都是笑着的。他只比章瑩穎大一歲,在伊利諾伊大學厄巴納-香檳分校做物理系助教,並在執教的每個學期都獲得「最佳助教」的稱號。他有一個哥哥,一個妹妹,以及一個以他為傲的母親。

章榮高和葉麗鳳想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傷害自己的女兒,更何況兩個人根本不認識。

「我沒見過他的家人,但他的母親也是母親。這樣的事對她來說,一定也是痛苦的。我想乞求她,請她告訴我,我的女兒到底在哪裡。」葉麗鳳說,那時自己還抱有希望,他們可能會說出女兒的下落。

4次庭審中,檢方提供證據證明,克里斯滕森此前便開始監視章瑩穎,稱其是「理想的受害者」。在被監聽的錄音中,他還描述把章瑩穎帶回公寓時,她如何抗爭。

但克里斯滕森堅持做無罪辯護,對於檢方以綁架致死罪的起訴,也拒絕認罪。

在法庭上,他始終沒有任何錶情和情緒,就坐在那裡,或是往前看,或是低頭看自己手或腳的位置。

▲被控綁架章瑩穎的克里斯滕森。  圖片來自網絡

女兒找不到,審判一次次延期,起初還抱着「你不說我們就一直找,直到找到為止」心態的葉麗鳳,一度想「判他死刑」,「他應該為自己做的事情,受到應有的懲罰」。

當她在第四次開庭見到嫌疑人時,他一如往常低着頭。那一刻,她再也剋制不住憤怒、委屈、無助和煎熬,失控地一遍遍大喊:「把我女兒還給我!」

「女兒到底在哪裡?」

剛去美國尋找女兒時,建陽正是吃楊梅和山菇的好時候,鄉下的橘子山剛開始掛果兒。如今,橘子、柚子已經摘了,留着空空的枝幹和葉子。

葉麗鳳寧願女兒甘於現狀,待在這座小城,守在自己身邊,「只要人平平安安的」。

章榮高依舊與美國警方保持聯繫,每天詢問女兒的下落。「他們也還在找,我們不會放棄,一直找,找到為止。」他說,案子還沒結束,美國那邊一旦有通知時,肯定還會再去。

如今,能說得上與美國的聯繫,就是一個隨身聽了。

這是美國一位基督徒送的。對方曾帶他們去做禮拜,並告知,「你禱告一句更有用,頂別人一百句、一千句。」

11月26日,星期日。積了多日的雨,終於開始下了。但也只是零星,不見有變大的趨勢。

前一天下午就沒吃飯的葉麗鳳,一直躺在床上。這天早上7點多,她起床收拾,準備和丈夫出門。兩人相互提醒着別落下東西,錢、鑰匙、隨身聽……山城不大,摩托是最方便的交通工具。

這是他們第二次去教堂,幫忙洗菜、做飯,然後禮拜。並試着通過這種新的寄託希望的方式,祈求早點找到女兒。

▲11月26日,南平市建陽區某教堂,參加禮拜的章榮高低着頭。新京報記者潘佳錕攝

8點10分,「就在前面,不遠了。」章榮高在山腰的一個商店門口把車停好,然後打開隨身聽,放着歌,跟在人群後面,和妻子順着坡往教堂方向走。

隨身聽是白色的,舒緩莊嚴的美音漫過樹木、山坡和商店。放的什麼歌,老兩口不知道,也聽不懂。

▲章榮高總是站在窗邊向遠處看。新京報記者潘佳錕攝

如果不是這次意外,研究植物光合作用的章瑩穎,在秋季就要開始博士課程了。

縱使警方提供女兒遇害的一些證據,但沒有找到人,葉麗鳳還是無法接受。她相信女兒還活着,只不過是被藏在某個角落,自己沒找到而已。

葉麗鳳記得,8月份的美國伊利諾伊州,玉米還沒有收割,比人還高的秸稈長瘋了一樣,鬚根緊緊抓着土地。大片大片的農場,一眼望不到頭。

她想着,女兒到底在哪裡呢?警方說她已經死了,但屍體呢,會不會被埋起來了?如果是埋在這樣的玉米地,難道把它們都拔起來嗎?

回國時,那塊玉米地已經收割了,望不到頭的秸稈變成了平地。葉麗鳳隱隱覺得有了一絲希望,但隨即又陷入絕望:「如果瑩穎被埋在這裡,應該好找了吧?但她到底在哪裡,還是找不到。」

來源:重案組37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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