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默克爾,一個時代即將終結……

加拿大都市网

作者:華爾街見聞

「是時候翻開新篇章了。」

當地時間10月29日,默克爾((Angela Merkel)以她一貫冷靜的口吻宣布了離任計劃:將不再尋求連任其所在執政黨主席,同時會在2021年屆滿時離任德國總理一職。

“我不是天生的總理,我從未忘記這一點。能夠擔任總理是一種榮譽,我很感激我做了這麼久」,雖然離任滿還有三年,但默克爾的這番講話聽起來像是一場告別演說。

這個決定既出人意料又多少有些意料之中。主導了德國甚至歐洲政壇十餘載,對於許多人來說,「默克爾總理」是個習慣成自然的存在。而默克爾總是傾向在最後一刻宣布決定,提前預告離開不是她的處事風格。

但隨着民粹主義力量的崛起,以及在移民危機帶來的種種問題的衝擊下,默克爾的政治權威正在受到侵蝕。跌跌撞撞的組閣之路和最近在兩個關鍵州選舉中的接連「折戟」都在預示着默克爾時代的落幕。

二十九年前,默克爾還只是一個35歲離了婚的女物理學家,她在東德從事量子化學研究,從未在任何公開場合發表自己的政治觀點。誰都不會想到日後她會成為全球最有權力的女性,帶領德國走向復蘇,成為歐洲民主的代言人。

她謹慎務實、有策略、有耐心,是一位出色的調停人,在經濟和政治動蕩激化時她展現出一種冷靜的權威,在最需要的時候充當穩定的力量。當民粹主義浪潮席捲歐洲,意大利、匈牙利、波蘭等國家被趾高氣揚的派疑歐派掌權時,默克爾猶如一座堡壘,捍衛着歐洲價值觀。

默克爾的時代已經進入了倒計時,但她身後是一個政局動蕩的德國和一個站在十字路口的歐洲。

默克爾之後,誰來領導歐洲?在一個亟需領導力的時刻失去了領頭羊的歐盟又將走向何方。

01

被低估的力量

2005年當默克爾首次當選德國總理後,一群外國記者圍住她,希望她談談感受。當時即將面臨組閣談判的默克爾依然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她的回答簡單又樸實:「我非常好。我的心情很不錯。」

這樣的反應對於專註於政治而不熱衷於打造公眾形象的默克爾來說也算正常。長期以來,這位來自德國東部的女性並沒有得到公眾的重視,她身上缺乏成功政治人士所應該具備的屬性,例如從年輕開始積累的政治經驗,盤根錯節的政治人脈,甚至是政客應具備的口才或是應對媒體夸夸其談的技巧。

但正是這種實幹卻又不引人注目的特質成就了她的政治生涯,短短十幾年裡,她從人們口中的”政治花瓶「成長為”德國鐵娘子”。

出生於漢堡,默克爾是一名路德教會牧師的女兒。出生後不久,由於父親的任命,他們舉家搬遷到東柏林以北80公里的坦普林(Templin),默克爾在那兒的小鎮上度過了童年。之後她在萊比錫大學攻讀物理學,並最終獲得了博士學位,在畢業後進入了原東德科學院工作。

默克爾在處處都可能存在監聽者和告密者的東德社會裡度過生命的前36年,壓抑的環境使她養成了很好的掩飾和控制情緒的能力。

而物理學的訓練造就了默克爾嚴謹的行事方式,她習慣系統地了解全局,仔細考慮所有的方案和選項,即便作出決定也不急於公布,反覆斟酌這個決定可能帶來的影響,會引起哪些討論和批評,直到最後一分鐘她才用冷靜中性、言簡意賅的方式公諸於眾。

德國《明鏡周刊》周刊記者、曾為默克爾寫過傳記的Dirk Kurbjuweit如此評價默克爾:「她以沉默統治世界。這是她最大的優勢和劣勢。她說話從來不快。她總是等啊等,看看火車究竟要往哪個方向去,然後才跳上了車。”

1989年,柏林牆倒下後,默克爾才積極投身政治運動,她加入新黨「民主覺醒」,並成為東德首個民主政府的副發言人。不久後「民主覺醒」與基民盟(CDU)在東德地區的組織合併,默克爾隨之成為基民盟黨員。

與基民盟那些從十幾歲起就開始在政治舞台嶄露頭角的男性同僚相比,默克爾顯然是個異類。她年輕卻古板,拘謹且不苟言笑,沒有人把她當做自己的挑戰者,而默克爾就在被低估中默默地積蓄力量。

在其「政治教父」——長期擔任基民盟總理、主持德國統一的赫爾穆特•科爾(Helmut Kohl)——的提攜下,默克爾在基民盟內快速成長。2000年,默克爾高票當選基民盟主席,成為這個歷來由男人主導一切的黨派的首位女黨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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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11月,第二年默克爾參加了德國統一以來的第一次聯邦選舉運動 圖片來源:BBC )

02

歐洲主心骨

對於許多德國人來說,默克爾是一種令人安心的存在。

她沒有振奮人心的承諾,也沒有宏偉的藍圖。在上次選舉中的她競選口號是「為了一個生活美好的,我們能夠樂在其中的德國」(For a Germany where life is good and we enjoy it),略顯乏味但卻正對嚴謹務實的德國人的胃口。

她十多年來不變的利落短髮造型,只換色不換款的西服套裝,以及每每出席公開場合的標誌性菱形手勢都傳遞出一種以不變應萬變的氣場。

在她執掌德國的13年里,雖然政局偶有動蕩,但德國大部分時候是一個平靜且繁榮的國家。

自2005年默克爾上任以來,憑藉紮實的製造業和出口實力,德國經濟表現一直領先於整個歐元區。金融危機期間,德國雖然也慘遭打擊,但在一系列政策的加持下經濟迅速復蘇,一舉甩掉「歐洲病夫」弱冠。

在她的任期內,德國經濟保持歐洲總量最大、增長最快、開放度最高的地位,GDP增速令許多發達國家望塵莫及。在勞動力市場,德國更是創造了一個「經濟奇蹟」,失業率從最高峰時期10%降至5%左右,兩德統一以來的最低水平。

經濟學家大多將德國經濟繁榮歸功於默克爾前任社會民主黨領袖施羅德(Gerhard Schroeder)在任時推動的”2010議程”,包括削減福利和勞工保護,增強市場調節機制,提升經濟活力等。

務實的默克爾上台後摒棄黨派鴻溝,全盤接受施羅德的改革方案,有條不紊推進對勞動力市場、養老金制度等的各項改革,堅持嚴格財政紀律的理念,帶領德國經濟進入高速發展軌道。

更重要的是,在全球金融危機、希臘債務危機面前,默克爾為德國撐起了保護傘,使其獨善其身,成為穩定歐元區的重要力量。

默克爾還被稱為「將歐洲扛在肩上的女人」。在歐債危機持續近兩年的時間裏,她領導下的德國成為歐元區主心骨,在「敦促債務國壓縮支出」和「維持歐元區穩定」之間,竭力地進行平衡。

近年來默克爾也是歐洲外交政策的代言人,在烏克蘭衝突後,她主張對俄羅斯經濟制裁採取強硬的態度。在面對美國總統特朗普的挑釁,她呼籲歐洲”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

但默克爾的許多決定受到的批評和讚譽一樣多。例如有觀點認為對於國內的經濟改革她只是在前人的基礎上修修補補,不過是享受了前人為之播種下的改革成果;在希臘陷入困境時,她依然堅持緊縮政策,被盟國詬病過於苛刻;至於她開放德國邊界接受難民的決定更是引發廣泛爭議。

然而,當民粹主義浪潮席捲歐洲,當美國與歐洲關係走向惡化,當英國執意脫離歐盟時,她展現出一種冷靜的權威,在最需要的時候充當穩定的力量。

前瑞典首相、華盛頓郵報專欄作家Carl Bildt在評價默克爾時寫道:「在掌權柏林的13年里,默克爾在複雜的歐洲一體化政治中一直是一位卓越的人物,部分原因在於德國龐大的分量,但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她的個性和風格。她總是認真傾聽別人的擔憂和爭論,分析各種情況的事實,然後耐心地探索前進的可能途徑。默克爾時代的德國當然不是歐洲惡霸,而是一個謹慎的調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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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迎接難民的代價

2015年,當大量難民在歐洲國家邊境遇阻,境況極為艱難時,默克爾選擇堅持世界主義理念,採取邊界開放政策,歡迎因戰亂而流離失所的人們,一時間超過百萬名難民湧入德國。這一決定也成為了默克爾政治生涯的轉折點。

去年9月,默克爾領導的聯盟黨雖然贏得了大選,開啟了她作為德國總理的第四個任期,但得票率卻創下歷史最低。而德國右翼民粹政黨另類選擇黨(AfD)在這次大選中卻意外崛起,躍居為第三大黨,德國聯邦議會半個多世紀來首次迎來極右翼政黨。

民粹主義浪潮終於還是席捲到了德國,這個因為有希特拉作為前車之鑒,二戰以來一直對極右翼民粹主義保持警惕的國家。

許多人將這歸咎於默克爾的難民政策。德國開放邊界後,難民安置、社會治安、恐怖襲擊等問題接踵而來,引發不少德國民眾的不滿,默克爾及其執政聯盟承受巨大壓力,支持率急劇下跌,這給了在歐洲肆虐的民粹主義風潮一個可乘之機。

今年初,在持續數月的組閣拉鋸戰後,默克爾領導的聯盟黨和德國社民黨達成了組閣協議。但矛盾沒有就此平息,大聯合政府作為相互妥協的產物,在過去半年來一直困頓於內政,內部矛盾主導着政府的議事日程,在更為緊迫的問題上則毫無進展,更無暇顧及歐洲一體化議程。

德國民眾也對政府無休止的內耗感到失望,這在10月德國兩個關鍵州的選舉中體現地淋漓盡致。

在有保守派大本營之稱的巴伐利亞州議會選舉中,默克爾所在的基民盟姊妹黨、在那裡長期執政的基社盟遭遇二戰後最慘成績。社民黨的得票率也遭遇腰斬,從5年前的20.6%跌至9.7%。

一周後在黑森州的選舉中,默克爾所在的基民盟遭遇慘敗,雖然保住第一大黨的位置,但選民流失嚴重,得票率從5年前的38.3%降到27.2%。這也是1966年以來,該黨在該州最糟糕的選舉結果。社民黨同樣在黑森大失血,得票率僅為19.6%,5年前上一屆選舉該黨的得票率為30.7%。

連續兩次關鍵州選舉慘敗,對於默克爾在德國的政治威信無疑是重大打擊。第四個任期還不到一年,這位被譽為歐洲最具影響力的領導人和歐洲大陸自由秩序捍衛者的女性領導人,連同她所領導的大聯合政府已經顯得疲憊不堪,民眾們渴望看到變化。

華爾街見聞會員專享文章分析認為,默克爾在此時選擇離開是「以退為進」,做出不再謀求連任的姿態來承擔地方選舉潰敗的責任,同時也讓社民黨不再有理由繼續挑戰她,保證了執政聯盟的完整,避免重新組閣甚至提前大選的不確定性。

對於默克爾的「退位」還有另一種解讀:這樣突然一擊可以打亂黨內原本的競爭態勢,有利於她屬意的候選人。默克爾是否能如願體面的離開,取決於誰將在黨內替代她,如果是其同盟,那麼她雖會受到掣肘但仍有可能任滿五年;如果是反對者,她的麻煩還在後面。

無論如何,默克爾的時代都已經進入了倒計時,她希望逐步交接權力,平穩退出政壇。早在成為總理前,默克爾就曾說過:「我不想離開政壇的時候,是一具半死不活的殘骸。”

而對於允許超過上百萬難民湧入德國的政策,默克爾曾多次強調,她並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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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後默克爾時代

在這個充滿不確定性的時代,默克爾的謹慎務實為德國乃至歐洲注入一股穩定的力量,她的離開必然會帶來創傷。

但在波蘭、匈牙利、意大利,甚至是在德國內部那些對默克爾所堅守的財政紀律不滿、視默克爾為「反增長聯盟」領導人的人來說,她的離開意味着歐洲財政緊縮時代的結束,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情。

默克爾不尋求連任的消息傳出後,歐洲市場集體上漲,特別是德國基準股指DAX 30領漲,10年期德國國債收益率漲4個基點,是一周多以來最大單日漲幅,歐洲的風險偏好被點燃了。

甚至一些企業家也在期待默克爾的離開,他們擔心默克爾長期領導下的謹慎文化和過度監管會扼殺這個國家的創新精神。

歐洲極右翼更是歡呼默克爾的離任計劃。多年來一直高喊「默克爾必須下台」口號的民粹主義政黨德國另類選擇黨把默克爾宣布離任稱作是該黨的一次勝利。

但默克爾身後是一個政局動蕩的德國和一個站在十字路口的歐洲,她的離場將帶來更多的不確定性和風險。

在德國,政治博弈正從歷史上的左右對立轉向自由主義的親歐洲價值觀和民族主義之間的鬥爭,從三黨博弈到如今已有六個政黨在德國聯邦議員擁有代表。傳統政黨日漸式微,基民盟和基社盟組成的聯盟黨內部出現了裂縫,大聯合政府內部嫌隙漸深,而社民黨逐漸有被綠黨取代,淪為第三大黨的危險。

今年12月,默克爾所在的基民盟將選出一位接班人,新領導人的立場將決定該黨未來在移民等關鍵問題的方向,但更重要的是這位繼任者在歐洲一體化方向上將如何選擇。

積極奉行歐盟一體化的法國總統馬克龍上台以來提出了數十種改革方式,他本希望能夠聯手默克爾一同推進改革議程。但如今馬克龍也自身難保,上台18個月,支持率已下降至不到30%。

隨着民粹主義蔓延和疑歐派的崛起,在一個亟需領導力的時刻失去了領頭羊的歐盟將走向何方被打上了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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