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燦榮：打一打，讓中國提提信心，讓美國找找理智

觀察者網：您認為目前中美貿易談判導致雙方無法達成協議的最大分歧在哪裡？美方的哪些要求涉及了中國的底線，是我們不會妥協的？

金燦榮：美國去年對中國發起了貿易戰，中國的應對總體來說非常克制，甚至可以說是忍辱負重。然而，在中國方面做了巨大讓步的情況下，美國依然得寸進尺。

首先，美國方面在中美已經達成共識的條款上隨意加碼。去年11月30日在阿根廷中美兩國元首會面，雙方原則上談妥努力減少2000億美元的貿易差，但這次美國提出的數字卻是3300億。這種臨時的加碼，不僅違背了信義，而且超出了市場的客觀必要性。

再者，在第十輪談判中我們也收到了第三方的信息反饋——歐盟對中國發出了警告：如果中國運用行政計劃的辦法購買美國的產品、而排斥歐盟的產品，歐盟將會在WTO起訴中國——這是我們之前沒有想到的問題。

最為重要的一點是，美國方面內部對於貿易談判的態度和訴求是分裂的。美方大致分為三派：特朗普屬於中間派，他的目標其實是比較有限的——主要是想撈到經濟好處，他再利用自己的特長把這個好處吹上一吹，把經濟好處包裝成政治成果，有助於他明年當選，目標就算完成了。

姆努欽這一派，代表華爾街，更看重中國長期的經濟潛力和市場潛力，準備見好就收。但現在的麻煩是姆努欽這派有點被邊緣化，比較兇悍的極右翼萊特希澤、納瓦羅這一派佔了上風，主導了現在的中美貿易談判。

白宮「貿易鷹派」萊特希澤（圖片來源：網絡）

在談判中我們發現，對於極端派來說，他們的目的真不是要平衡貿易、通過結構性改革讓外資有更多的機會，他們只是想限制中國的發展，而且限制的手法非常極端和粗魯：干涉我們的內政，逼迫我們放棄發展的機會，這是我們無法容忍的。

極右翼不僅明確要求中國不能搞《中國製造2025》，甚至抓住「中國政府原則上同意國有企業中性化」這句話，想要搞美國版的「巡視組」，由他們的人派駐中國，監督中國的各級政府直至縣政府層級，盯着政府支出里有沒有補助國有企業——這就是嚴重侵犯我們主權、干涉我們內政的行為了。

如果是純貿易問題，中國從中美大局的考慮會盡量滿足美國的要求，因為貿易是中美關係的穩定器。如果把貿易問題泛化，想要干預我們主權，讓我們放棄發展的機會，這是我們不能容忍的，甚至也不符合國際公認的人權原則。中國有14億人，是人類的五分之一，我們有權利過好日子，如果有人不讓我們發展，讓我們永遠做美國的打工仔，面對這樣的情況，我們只能奮起反擊。

觀察者網：您如何評價美方在談判中採取的所謂「極限施壓」策略？

金燦榮：極限施壓是特朗普先生很喜歡用的一個詞，他把自己《交易的藝術》這本書里講的一套談判法——高目標、猛宣傳、臨時變化讓對方看不懂——「活學活用」到了國際關係上。可惜有沒有效果現在很成疑。

2017年他就用極限施壓對付朝鮮，朝鮮很不給面子，堅決頂着，結果後來特朗普說自己「愛上」了金正恩；最近又對伊朗極限施壓，伊朗也很強硬，結果上個禮拜特朗普推特上又講「我們的電話已經通過瑞士使館發給伊朗領袖了，你們趕緊給我打電話吧！」；4月23日博爾頓推動了一場委內瑞拉政變，結果也沒搞成，美國委內瑞拉問題特使在約定的政變開始時間和說好的關鍵人物打電話，結果人家關機了，他也挺沒面子的。

再加上之前在敘利亞美國一開始很兇，但從結果來看也是輸給了俄羅斯，烏克蘭方面美國也算是把烏克蘭賣了，我覺得這個老兄就是個能咋呼的，可惜咋呼了一圈好像都沒怎麼成功，除了對付加拿大和墨西哥這兩個對他有很強的依賴關係的鄰居。如果是涉及到國家生存問題，對朝鮮，對伊朗，那對方就不怕你咋呼了，一旦人家鐵了心不怕你咋呼，他就成了那個技窮的「黔驢」了。

特朗普的暢銷書《交易的藝術》（圖片來源：網絡）

中美談判中一個很棘手的問題是中國和美國這兩個國家的思維方式和行為方式是根本不同的。中國在世界上算得上一個「例外」，是所有大國中脾氣最好的——「凡事求諸於己」——出了什麼問題總是先反省反省自己，把自己的問題解決了再要求別人。這和美國正好相反，美國是自己出了問題都是別人的錯：80年代美國毒品泛濫，他不調整國內製度、懲罰毒品銷售和消費，而是跑去打毒品生產國，現在遇到非法移民問題他不是在國內改革，懲罰使用非法移民的老闆，而是跑去懲罰墨西哥……

中美的這種思維差異導致美國很容易產生一種誤判，覺得中國好欺負，是個「紙老虎」。現在看來我們有必要和他們斗一斗，讓他們知道，中國是一個gentleman，很紳士，但是我們手上也拿着帶刺的大棒。如果放任美國誤判，讓他覺得我們是紙老虎以後，他就有可能觸犯我們更大的底線，比如台灣問題、南海問題，那個就麻煩了。

觀察者網：在中方發佈反制措施後，美股創下了年內最大跌幅。您認為從長期看特朗普是否會迫於壓力緩和強硬的姿態，即將到來的美國選舉季是否會影響中美貿易談判，中方會採取哪些進一步的反制措施？

金燦榮：有個美國朋友對我講過，中國股市崩盤相當於一個人從二樓跳樓，美國股市崩盤相當於從50樓跳樓，結果是完全不一樣的——二樓跳樓可能會扭傷腳踝，50樓跳樓是必死無疑。

華爾街的股市佔美國GDP的26%，我們的GDP只佔4%，差得很遠，而且美國企業百分之八十的融資渠道是靠股市，咱們國家只佔到10%，我們主要是靠銀行。股市對我們國家經濟的影響很小，但是對他們很大。

所以他們對股市一直很看重，在談判過程中也一直放風說「談得挺好、挺好」，就是要努力維持市場的信心。最近打貿易戰了，所以他們有點着急，於是放風說和習主席還是好朋友，6月底要見面。

目前美方的目標是希望6月底G20會議之前談成。日本大阪的G20峰會兩國元首都會去，這是兩國元首見面的好機會，事實上美方已經開始為這次會面放風了。從美國的各种放風來看，美國人從現在到6月底40天左右會很認真逼我們達成一個協議，但是我覺得可能性不大，比較有可能的結果是11月的APEC會議，屆時兩國元首還可以見面，到那個時候達成協議的可能性很大。

最直接的原因是那時候選舉季正式開始了，特朗普需要外交成績，如果可以和中國達成協議將會是他最拿得出手的成績單。從美方那邊傳來的信息是，談判初期美方提了56個條款，後來雙方細化成142個小項，我們已經答應了80%，其中40%是馬上就做的，40%會有一個時間表。也就是說，如果達成協議，至少這80%他們是可以拿到的，如果達不成協議，煮熟的鴨子就飛了，他們什麼都拿不到。所以我覺得美國雖然表面上很兇，心理還是惦着這個交易的，是不會放棄的。

美國三大股指低開低走，創下1月3日以來最大跌幅（圖片來源：觀察者網）

還有一個原因，我推算明年美國經濟的勢頭不會有今年好了。之前特朗普搞了很多刺激因素，給美國經濟打了四針雞血：減稅、海外資金迴流、2萬億基建投資計劃和去金融管制，這四針雞血打下去之後美國經濟就很興奮，經濟血壓也有些虛高。美國經濟目前最好看的就是股市，實體經濟來看就業率和通貨膨脹都挺好。

但是這兩個數據有一個問題，美國目前的勞動參與率很低，很多不就業也不領失業救濟的人口不被計入失業率中，所以美國目前的失業率低有點假；另外現在就業的質量也不高，很多都是臨時性的。這些隱患逐漸積累，後面漸漸就嚴重了，我估計到了下半年數字就不會那麼好看了，到了明年就會有相當風險了。因此到了年底的關口，他們知道明年「風緊」，就要趕緊「扯呼」了。

還有一個重要因素是中國經濟的趨穩向好。

中國經濟確實是過去幾年發展動力不足，這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客觀的，我們處在艱難的經濟轉型中，把原來粗放型的經濟增長轉變為科技創新驅動的高附加值經濟增長；另一個原因是我們受到外部的拖累，2008年金融危機到現在，美、歐、日本他們的經濟都不太好，所以就導致世界經濟主要靠中國來拉動，我們一家每年給世界經濟的貢獻都是三分之一，大家一起橫渡長江結果他們老是拖累我們。此外還受到了地方政府動力不足和國家經濟金融政策的影響。凡此種種，從2014年到2018年我們的經濟是出現了一定的問題。

但是我覺得到今年底，這個趨勢會穩下來，一個是經濟增長動能轉換有一定成果了，新經濟的比例提高，再一個宏觀政策開始往擴大需求方面轉化。所以下半年我們會看到中美的經濟態勢會有變化，美國的談判地位會變得不是很好，這就有助於談判達成協議。

至於中國對美國進一步的行動，我覺得我們目前的反制措施是非常節制、也是非常客氣的。對原來的600億美元當中的一部分提了關稅，美國是2000億加征關稅，我們是600億，所以是非常有節制的。主要是表達一個訊號，要用我們的反應讓他們知道，他們的要求必須合理，這就是我們和有些國家不一樣的地方。

就像朝鮮戰爭，我們是打打談談，談談打打，這就是未來會經歷的一個常態。我個人估計還會有一些後續的手段，具體是什麼，這個是國家機密了。但是一定會有後續手段，而且不完全限於經濟手段。

觀察者網：這次中方的表態在受到了國民的熱烈響應，但我們也在互聯網上看到了一些焦慮和恐慌的聲音。您如何看待這樣的情緒，我們普通人應該如何面對貿易戰對我們的影響？

金燦榮：這些聲音我想主要來自以下幾波人：

首先是改革開放四十年，我們中國內部的很多人是深受西方影響的，這其中有複雜的情況。確實有很多國內人的利益是和美國捆綁在一起的，這就是網民所講的「買辦利益」，而且這樣的利益集團是非常強大的。

其次，十八大以來的六年，中央反腐從嚴治黨也觸動了一些人的利益，這些人也會借這個事兒出來表現他們的不滿。

第三，這40年新自由主義對中國的滲透很厲害，在深受新自由主義意識形態影響的這派人心目中，中國做的事兒就是錯的，美國做的就是對的。

最後就是一群對社會不滿、反社會人格的人，趁着機會拚命起鬨造謠，希望製造混亂。

如果你看去年的進出口數字，其實貿易戰對普通人的影響並不大，主要是心理影響大，而這個心理影響的原因很複雜。

比如說上周A股的普跌就是一幫機構和投資者藉著貿易談判這個事兒收割散戶的韭菜，正常情況下大批資金跑出來證監會可能找他們麻煩，然而他們借特朗普的推特說這個責任是特朗普的，他把我們嚇着了，你們去找他吧。

再比如買辦利益集團不是從國家利益出發，而是把集團利益放在國家利益之上，因為國家讓步的結果是讓14億人承擔成本，好處卻是他們少數人享受，所以他們會講得很冠冕堂皇：「從大局出發一定要讓步」，其實後面反映出的是他的個人利益。

再比如說一些敵對勢力趁機散布謠言，說什麼貿易戰讓越南佔了便宜，又在網上造謠說華為要向高通支付3000億美元等等，這些謠言水平很差、不值一駁，但是有些人還挺愛看這種新聞，看了還全都信——我估計這也是美國輿論戰的一部分。

我覺得最近一次翻臉有一個好處是讓美國把他的彈藥都打出來了。美國時間5月13日，萊特希澤宣布對剩下的3200億也準備徵稅，讓大家討論。我覺得這其實是一個好事兒，5700億全部征25%的稅以後他的彈藥就打完了，彈藥打完後中國民眾就可以看到貿易戰真實的影響。那些在網上散布恐慌的人在後面喊「完了完了，你要敗了」，結果一看，咦？對方沒子彈了，這個時候他們就不喊了，人民的信心也就恢復了。

某種意義上講，貿易戰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戰場就是輿論戰，打你的信心，讓企業家不敢投資、而往外面轉移資本。原來我們希望息事寧人來解決問題，現在看來不能了。

美國頭腦現在有點暈，老特這個人咋呼，也比較會咋呼，美國老百姓也比較喜歡聽他咋呼，就導致美國整個國家的狀態有點不正常。正應了中國網民經常說的一句話：「自從這個人得了精神病，他的精神就好多了」。

通過打一打，可以看到美國的實際力量，看到我們的實際力量，然後讓大家恢複信心。我們恢復恢複信心，美國也恢復恢復理智。

本文原載於《觀察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