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因太窮從澳門偷渡到香港 端茶倒水28年拿了金像獎

加拿大都市网

今年第37屆香港電影金像獎上,茶水工楊容蓮獲得專業精神獎的茶水工她在各個劇組端茶送水28年,最後由成龍給她頒獎。然而,當天晚上的慶功宴,她卻被通知不能去……

以下是來自GQ報道中楊容蓮的自述:

頒獎的時候,我還在抖 

站在金像獎台上的時候,我很害怕。

頒獎禮的前一晚,工作人員通知我去綵排。他們說,你就站在後台,叫到你的名字,你就走出來,說一下你的得獎感言。我在後台就很心慌,聽到他們叫楊容蓮,我一走出去,整個人抖到話都說不出來。

我問,可不可以找人代領?大會說不行。可不可以錄影播帶?也不行。但我不識字,也沒法提前寫貓紙(小抄)。我本來計劃像其他人一樣,感謝家人,感謝工作夥伴,就這些。

第二天頒獎的時候我還在抖。我站在後台擔心的時候,有個人走過來,站在我後面,我看不到是誰,他問,你入行多久了。我說二三十年了,他哦了一聲,又靠過來說,你知不知道這個獎,我是特地飛回來,要在台上頒獎給你的?我轉過頭一看,啊,大哥(成龍)是你啊。我當時才知道是他頒獎給我。

然後我就開始祈禱,結果真的不怕了。我在台上看到很多人起立,我說了很多謝謝,家裡人,入場看香港電影的觀眾,導演、製片、劇務、場務,最後多謝一個人,萍姐,唐萍帶我入行的,她告訴我,出來做事是要交心的,你對別人好,別人也會對你好。多謝這麼多位,我要將榮耀歸於主。

當晚很關注最佳男主角這個獎,我就一直在想,啊,這個獎,如果有兩個人同時拿就好了。我很想劉德華拿獎,也很想古仔拿。我常常在他的戲裏開工,成天面對他那麼久,很想他拿獎。後來公布結果是古仔,我真的是好開心。

我以前不敢看這些男演員,他們的眼睛會電人的!梁朝偉、學友,和他們聊天的時候我都低着頭。偉仔說,你說話不喜歡看着我嗎?我說,不是啊,我就不敢望着你。他說,好吧那算了,然後又繼續聊天。劉德華也是,我和他認識很久,但聊天的時候我還是不敢看他。

做了十年八年茶水我才敢和他們說話。工作人員都說,你怎麼這麼酷。我說我不是酷,以前做工,不太見到人,整天煮飯,街市買菜,再煮飯,做茶水後開始見到那麼多人,害怕又害羞。平時開工十幾二十個,但臨時演員多起來一百多、兩百人。其實對我來說,與人溝通很困難。以前我開工,就站在一邊,或者貓在角落,有凳子也不敢坐。

拍攝的時候我永遠不敢走前面。後來走着走着,就不那麼害怕了。金像獎更可怕,但其實也不是很多人吧?坐在那裡不怕,一走進後台就開始怕了。順利領完了獎,不停見記者。我一見到後台那麼多記者,比在台前還害怕,直到我坐到前面去觀禮才定下來。

公布提名名單前,張繼聰和阿sa帶着拍攝團隊來到劇組,我正在開工。他們告訴我,大會要頒給我金像獎專業精神獎。那一刻我就很想哭,我告訴自己千萬要忍回去。阿sa後來悄悄在我耳邊說,我感覺到你想哭。她還特地送了一條手鏈給我,讓我去領獎,手鏈很漂亮,有牌子的。大會送了襯衫和鞋。我還戴了耳環和珍珠項鏈,都是平時買的,珍珠不是很名貴。我是一個工作人員,打份工,戴太過名貴的東西,不搭。

從茶水上看,香港製作還是不算什麼 

我開工沒什麼位置的,片場會給我一架小推車,我就推着它到處走。每一部戲開戲前,公司按人頭買一隻杯,一條毛巾,給我分配,這就是茶水的全套了。

喝的飲品通常只有茶,咖啡,奶茶,水,或許有阿華田(一種可可粉沖調飲品),演員開口會有杏霜(杏仁茶粉沖調)。一部四十幾組的戲,大概就要用四斤茶葉。茶葉現在也不便宜,怎麼也要一百多塊一斤。

茶水要照顧到所有人,不是說只照顧導演和演員,有時候你見到劇組有人特別辛苦,難道不理他嗎?自己衡量,覺得需要就在杯上寫上他的名字。一開始跟得辛苦,要努力認得大家的名字。逐漸認得之後,我就告訴他們,不要寫英文,英文我真的不認識了。

不過我也有英文名。拍《哥哥的情人》(1992)時,有一個髮型師跟我說,那位叫陳寶蓮的明星,大家都叫她Pauline,她是蓮,你也是蓮,不如你也叫Pauline吧。大家從此就叫我Pauline,叫着叫着,我都不記得自己的名字。在大澳拍了一個月戲,從這個島回到市區就不知道自己叫蓮姐了。大家都叫我Pauline,一百個都沒一個叫我蓮姐的。他們只這樣叫我,沒告訴我怎麼寫,所以一直不知道怎麼寫Pauline。

茶水很少出埠。國產片不需要茶水,歐美片也不需要,歐美片杯子都用紙杯,我以前看過別人的片場,他們茶水都請了好多個,也有食物,廚師在裏面做,每隔一段時間就拿出來給大家吃。那時候你去體驗就會覺得,港產片規模還是小的,茶就茶,水就水,最照顧給你開多一罐阿華田,沒有了。香港製作還是不算什麼。

我好早開工,如果是晨早拍日出,那真的是四點鐘就要起來。我在屯門住,搭車出來都五點了,到片場差不多六點,剛剛好。有的導演拍十五六個小時,有的導演就很快,比如邱禮濤、劉偉強,十一二個小時就可以收工啦。

拍外景的戲,就在香港到處跑。說辛苦也辛苦,又熱又曬,地方又偏遠。山頭野嶺,跑來跑去,一天濕幾件衣服。如果去田夫仔或者大帽山,好遠路,開車都開到傻。不過我倒是幾乎把香港都走遍了,入行前我是在香港住,但很多地方沒怎麼去。

人工照日計。開始做茶水時,280港幣一天,慢慢加到300,現在已經加到1100,希望快點再加吧。

以前一部戲,三十組分三期付,第一期多一些,然後第二期、第三期。但以前OT(超時工作)費較少,現在OT費比較多,我覺得還是現錢即時出最好,不用等。九十年代這樣有風險,有時候做完一部戲分分鐘沒有錢收,這幾年就不會了,現在每天開工十幾個鐘頭,做完喊一聲收工啦,然後就出糧。

一部戲大概要拍一個多月,兩部戲中間會有一個月左右休息。每一年過完新年是淡季,過了四五月才有工作。最近幾年來,在香港開戲的劇組多了,過完年沒多久就開工。還有現在很多劇集的製作外包出來,網劇製作也多起來了。往往一部戲在尾聲就知道下一部戲的安排,休息兩個星期左右又開工。這兩年我好像沒怎麼休息,去年一共休了大約一個月,今年開年到現在就不停開工開工,一共可能休了十天。

現在我精力下降了,不像剛入行,一下子接好幾套戲都行得通。最多的時候,我記得我一到劇組就不停手不停腳開工,拍到攝影師都癱在一邊動不了。收工的時候計下人工,竟然拍了七組,回到家什麼話都不說,澡都沒洗就睡了兩天。又沒人叫醒我。現在多接一套也不行了,就拍專做一個劇組,十八個小時以內收工就好了。一天也只有二十四小時。

你今天採訪我,我今天為什麼休息呢?因為慶回歸,開工要給雙倍人工,劇組不想開雙倍人工。

導演和演員心情不好的時候,都給過臉色給我看。我就走開,等他們心情好一些我再過去。他們不開心不是因為我,所以我不會往心裏去,不然就變我不開心了。遇到麻煩事,不開心只是那一段時間,回家睡一覺,醒來怎麼也沒事了。

總的來說,開工是開心的,如果你叫我在家裡關着,我會不習慣。開工的時候到劇組,大家靠過來抱抱你,捏捏你,把你真的當媽媽一樣。好開心見到你啊,他們就靠過來說,Pauline姐我抱抱你可以嗎?我見你多過見我媽媽。我說可以啊,事實上也是,我見他們也多過自己的小孩。

你來做茶水,是真的要做事的

我是從澳門偷渡來的香港。家裡太窮,還有五個兄弟姐妹,書沒得讀了,十歲開始就要在家幫補家計。十二歲,別人小學畢業,我就進工廠做了女工。最辛苦的一份工是做蚊香,舊式蚊香毒性大,味道揮散出來,既難聞,又有害,工友們都叫苦連天。

有朋友勸我老公,說大家偷渡去香港打拚,他先來了。等女兒出世,我和老公都覺得不能等了。他問到一條漁船,650港幣兩個人,要把我和女兒偷運到香港。

開船那一天,等到黃昏,在路環淌水出去,我就把女兒舉在手裡,舉過頭往船上走,突然才想起我不會游泳。旁邊的人知道了,一看覺得很危險。他讓我把小孩交給他,找了兩個人把我扶上船。拖到船上,我整身濕了。

他們就說,你就別到船艙去了。船艙坐了好幾十個人。真的是「屈蛇」一樣,盤了一窩。他們讓我帶着女兒,在船頭坐,水警看了也不會疑心。傍晚上船,船行了一晚,第二天凌晨到屯門區流浮山的小屋子躲到差不多天亮。然後有人帶我們去坐往佐敦道開的車。我去找我媽,女兒下船的時候才滿月。那時我16歲。

我媽帶着我就去觀塘租了一間房,我當時暈船特別厲害,因為漁船在公海盪得太凶,下船之後我睡了三日三夜。飯也不吃,三日三夜之後才知道起床。住着住着就找到了工作。

我在船上煮飯打雜,也不再暈船了,之後又生了四個子女。他們沒讀書的就在船上跟我,讀書就上岸跟我媽。這樣我做了十多年,決定從船上下來,到街頭做一名小販。我記得小兒子好像才十歲,五個小孩要養,大女還未出嫁。當時小販的收入和在劇組打工其實差不多,但小販要「走鬼」躲執法人員,做電影不用。

進入電影業這想法來得很突然。有一天我弟弟來家裡吃飯,他當時已經做了劇組劇務,我突然就對他說,細佬呀,不如帶我去電影行業玩下,見識下?

弟弟帶我去見萍姐。萍姐是當時的一位服裝管理,她說,既然是家人,加一個人幫手,那就來吧。她又說,你來是來,不要想着來玩,是真的要做事的。抱着來玩的心態不行。我說:「喔。」萍姐說明天就要加人手,你來開工吧。初初我本來是抱着玩的心情,但做着做着,我覺得電影這一行很好,工作好做,見得人多,去的地方也多。

我自己不是一個特別愛看電影的人,喜歡的是看大戲,粵劇,最喜歡看芳艷芬,李寶瑩和羅家英的戲寶,一有機會就去。

之後我就跟萍姐開工,加入的第一個劇組是《喋血街頭》(1990)。萍姐讓我幫忙燙熨,收拾換下來的戲服。跟着跟着,萍姐接了別的戲。她對我說,你自己一個人做啦。從生到熟,用了一年左右。

但我不識字,做服裝壓力很大。每一次轉場換戲服,我都不懂怎樣記錄,也看不明白別人寫的文字,工作很吃力。一年多之後,我弟弟推薦我去林德祿的《香港舞男》(1990)劇組做茶水,正式開始照顧劇組。

那時茶水在劇組還不是一個獨立的崗位,工作由服裝部兼任。電影業景況好,發展很快,每一組戲參與的演員和工作人員越來越多。服裝部再也「照顧」不過來了,茶水便從服裝部獨立出來。全香港眼下最多十個八個人做茶水,有兩三個還是最近入行的,之前大概只有五六個。我現在就是這個位置做最久的。

劉偉強拍《古惑仔》(1996),要我客串,之後就經常有導演讓我客串。我說好,但心裏害怕,不過怕着怕着就沒事了。Pauline,埋位(就位)!埋就埋咯,我OK的。我也常NG,導演會搖頭說,Pauline啊,不行,你的戲好差啊,再來一次。

我OK的,掙多一百是一百。我記得以前臨時演員只有八十塊,然後加到一百塊,不過現在也還是一百塊。

我平時喜歡待在家,或者和三幾個工友去旅行。和朋友去,你喜歡吃什麼沒人管你。但現在自己三高,什麼都要戒,應該是開工吃盒飯油多,所以逐漸有這樣的病。榴槤、荔枝,現在都不敢吃了,今年我吃了十顆荔枝都不到!

五個子女,只有小兒子沒娶老婆,其他都結婚生子。五個變九個,然後變十幾個。你想他幾時結婚啊,看他喜歡啦。現在的人又不生小孩,娶不娶也沒什麼分別吧。

始終有戲要拍,始終有人要看 

要在以前,一部戲劇組有二十幾個杯就OK了。現在每一個部門都多了人,通常一買就是六七十隻杯。劇組架構越來越龐大。製片部從一個製片、一個助制,加到光是助制就四五人;服裝部從三個人變成五六人,不知道是不是以前的人做事比較厲害。

場務貨車也越來越多,茶水在八九十年代交替時和服裝、道具、場務一起共用一輛大貨車,如今服裝有服裝車,道具有道具車,以前服裝用完還要放回公司,每次開工還要回公司收拾,現在的模式好很多,因為外景比較遠,演員多,可能會漏掉東西。不過茶水還是只有我一個。

「97」的時候好少開工,我轉了行,去做過倒垃圾,做過洗碗工,還去過素食店打工。那時候還有一份報紙來採訪我,記者知道我之前做茶水,問我為什麼會在素食店,我說沒工開啊。移民潮大起來,市很淡,唔知點解(不知道為什麼)。

兜兜轉轉大半年,後來劇務一個電話打來,問我有工開,還回來嗎?我說,當然回。始終電影辛苦也沒外面工作辛苦。

SARS的時候市也淡,開工個個都戴口罩。拍室內的時候劇組就買很多艾草,燒一燒,又買很多漂白水,把地方沖乾淨。 我自己都怕,當時太嚴重了。可是擔心也擔心不了那麼多,你怎麼也要開工的。但我們的工作人員都保護自己很好,整個SARS期間都沒人中招。

茶水的位置不高,我們也沒有工會,場務、劇務都沒有。不過收入還可以。一開始我會覺得不好意思,覺得這份工不好,但做着做着就很喜歡了。我現在帶入行的新人也會有這樣的想法。我說你不用不好意思,這就是你的工作,養活你吃飯。

我現在68歲了,相信電影不會沒有的。就算是在「97」的時候,我也相信我還會回電影業。始終有戲要拍的,始終有人要看吧。我老公支持我繼續工作,他來香港之前在澳門米鋪送貨,到香港後做船工,做了十幾二十年,我們又一起從船上回到陸上。我女兒說,我停不下來,一停就病。我想做到沒人請我啊,如果別人說我老了,不行了,那就不做了。

那天金像獎結束,我和萍姐找到一位工作人員問,結束之後是不是會有聚餐或者慶功,因為很餓,四點多就開始化妝和準備,一直坐到晚上十二點,是不是可以去吃點東西。工作人員說,不好意思啊,你們的崗位不能去的。我想,這也沒所謂,不能去我就回家吧。回家吃也好,沒問題。

(採訪、撰文 / 張書瑋 攝影 / 陳焯煇)

來源:GQ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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